和冥王恩爱的第一万年。
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养了一个新欢。
我的夫君背着我偷偷和新欢颠鸾倒凤，我的孩子在门口帮忙把风时。
我默默找到了离开地府的办法。
忘川河尽头，煞风凛冽，
前一刻还笃定我离不开他们的父子两。
下一刻，眼睁睁看着我当着他们的面，跳进了鬼煞之气环绕的忘川河。
灰飞烟灭那刻，我浑身轻松。
身后撕心裂肺的吼声是谁，已经跟我毫无关系。
毕竟，他们曾许诺，此生若负我，上穷碧落下黄泉，将再也见不到我。


01
我跪在菩提树下，如每一年祈福，虔诚叩首之后。
用自己的血写下心愿。
当值的鬼差奉承，“娘娘福至心灵，定能保佑您和冥王大人生生世世不分离。”
我看着手中的红笺，眼前有片刻模糊。
地府阴暗，菩提圣洁，是我的夫君殷妄求上三十三重天，受了万千雷刑寻来的。
只因我一句喜欢。
每一年我都在菩提树下亲自跪拜，以血焚告，只为生生世世和他恩爱不离。
可今年的心愿，我咬破手指，
一字一字写下，“死生不相见。”
从菩提院出来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飞快走了过来。
殷妄褪下身上的大氅仔细披在我身上，心疼地捏着法术为我指尖上细小的血痕疗伤。
“相思，往后放血焚告的事让我来做好不好？”
百岁的殷川抱住我的腿撒娇，眼眶红彤彤的，“娘亲，你还有川儿，你有什么心愿，川儿拼了命也会帮娘亲完成的。”
我揉了揉他的头发，神色平静。
殷妄以为我是累了，迅速招来轿撵让我休息，殷川跟在我身后，糯糯的小手忙着帮我递茶送水。
随行的鬼差是新来的，讶然道，“从前只听说冷面的冥王大人对妻子，恩爱到极致，疼宠到骨子里，我还不信，原来传言一点也不夸张。”
“瞧你没见识的样儿，咱们娘娘可是冥王大人和小殿下的命，看见这一路的鲜花没有？地府不见天日哪里种的了，那可是冥王每日用灵力滋养了万年，只为博娘娘一笑。”
我静静听着，心中却如一潭死水。
整个地府谁都知道，我是冥王从民间娶回来的发妻，他爱我如命。
为了让我与他生生世世在一起。
我的夫君沉下忘川河底，被鬼煞之气腐蚀掉半根灵骨，
也要为我取来万年一开的彼岸花蕊塑出灵体。
我的孩子跪遍十殿阎罗三万台阶，只为我祈福安康。
三生石，奈何桥，黄泉路，全都是冥王用灵力为我化出的鲜花。
他说，地府无天日，但他的相思值得人间骄阳。
无数个日日夜夜，我们耳鬓厮磨，互诉缠绵。
就连我们的孩子都耳濡目染，日日粘着我，诉说我是他最爱的人，永世都要护我疼我。
我以为，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。
直到一个月前。
殷妄瞒着我再度沉下忘川河。
万年之期将至，我的灵体即将枯竭，如果没有彼岸花蕊续命，地府的阴气会将我绞的灰飞烟灭。
而我的生辰即将到来。
我以为是他特意为我准备的生辰礼。
可就在昨天夜里，我亲眼看到他拿着彼岸花蕊，为另一个女人续了长生。
彼岸花蕊一万年开一次，他将我忘的一干二净。
而我的孩子，扑进那个女人怀里，喜极而泣地惊呼，“雪姐姐终于能和我还有爹爹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我浑身冰冷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宫。
那些父子两不能陪我的日日夜夜，用的拙劣借口突然有了解释。
他们瞒着我，将另一个女人养在地府，组建了一个新的幸福小家。
我的夫君和那女人日日颠鸾倒凤，而我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，
为了方便他的父亲和别的女人偷欢，主动帮他们遮掩把风。
从痛彻心扉的思绪中抽回，我压下眼底胀到发痛的酸涩下了轿撵。
对上的却是一张清秀如玉的脸。
她瞥向我的眼神闪过得意，就像故意在我身上属于殷妄的大氅上留下独属于她的桃花香一样。
我还没说什么，殷妄紧张地握住我的手，“相思，沈雪身世可怜，也是来自民间，我想着留下给你当个侍女解解闷。”
殷川也拼命点头附和，“娘亲，雪姐姐温柔漂亮，会的可多了，讲故事，做糖人，还能教诺儿课业，诺儿想留下她，好不好？”
地府万年，殷妄怕我多心，没寻过一个侍女。
如今倒是想起怕我闷了。
我淡淡地笑了，“好啊，留下吧。”
没料到我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，殷妄准备的数个理由都没了施展之地。
他抱住我，笑容讨好，“马上到你的生辰了，夫君给你办个最盛大的。”
我的心冷到麻木。
他忘了，我的生辰日，便是万年之期。
世上再也不会有秦相思这个人了。

4
我的生辰宴，地府到处张灯结彩。
如水的礼物送进我的寝殿。
殷妄拿出一支精致无比的玉簪帮我挽发。
铜镜中倒影出他深情的双眸，“我的相思果然是世上最美的女子。”
“娘亲，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。”
殷川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匣子，里面是一只他亲手雕刻的我的木雕。
栩栩如生，形单影只。
远不及他送给沈雪，一家三口的木雕温馨幸福。
我静静看着，心头像被钝刀反复切割，痛不可当。
殷妄变了心，我尚且能说服自己，可殷川是我豁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啊。
我压下酸涩正要开口。
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鬼差，神色慌张道，“冥王大人，无间炼狱跑出来两个厉鬼，往冥王殿偏院去了。”
殷妄的脸色，肉眼可见地慌了。
可察觉到身边的我，他欲言又止，满脸愧疚，“相思……”
“去吧。”
正急着起身的他，突然察觉到我的过于平静。
心底瞬间腾起一丝强烈的不安。
可鬼差又催了。
他将不安压了回去，匆匆安抚，“等明日我再给你补办一个更盛大的生辰宴。”
我笑笑，“好。”
“娘亲，我也去看看，你等等我，川儿很快回来。”
转身的时候，手中的匣子落地，我的木雕碎成了两截。
就像我既定的结局。
但离开的两人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。
眼泪无声滑落，
不会等了，也等不到了。
透明的手掌告诉我，时间不多了。
我摘下殷妄给我别的玉簪，连同沈雪送来的留影石都放在了桌上。
换上我来地府前的那身素衣，只身来到忘川河尽头。
狂风呼啸，我从未有过的轻松。
远处，两道身影疯了般跑来。
我冲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。
下一刻，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。
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化成齑粉，我释然地闭上眼。
至此，世上再无秦相思。
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吼声是谁，也与我再无关系。

2
入夜，地府阴风肆虐，渗人的鬼啸让人头皮发麻。
我辗转惊醒，才想起今日是鬼节，百鬼出动的大日子。
我刚来地府的时候，最惧怕的就是这一天。
殷妄会放下所有公务，一刻不离地守在我身边。
他将我紧紧圈在怀里，捂着我的耳朵。
堂堂威严冷肃的冥王大人，为我心疼到落泪。
他总说，是他将我带到这阴森冷寒的地方。
只有倾尽所有对我好，才会让我舍不得离开他。
有了殷川后，父子两更是恨不得天天粘在我身边。
每到鬼节这一天。
父子两一左一右将我护在中间。
“相思别怕，夫君会寸步不离守着你。”
“娘亲，川儿也会保护娘亲，谁都别想靠近娘亲一步。”
他们说，只要一刻钟看不到我，就会心中不安。
可如今，身边的位置，空空荡荡。
冰冷的温度告诉我，这一夜，他们并没有回来。
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。
我披上衣服，像是有所感应，任由青面獠牙的鬼怪在我身边哭嚎，一路走到冥王殿隐蔽的一处院落。
光影稀疏中，两道身影如藤蔓一般，紧紧缠抱在一起。
一身清凉薄衫的沈雪柔弱无骨地靠在殷妄怀中。
模样可怜委屈，“妄哥哥，今日是鬼节，我一个人害怕……”
羞涩娇软的模样看的殷妄喉结滚动，“小妖精，这不是来陪你了吗。”
沈雪顺势揽住他的脖子，袖子滑下，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。
“我不管，你今晚只能陪着我。”
“好好好，都依你。”殷妄嗓音暗哑，扣着她的脑袋，发狠地咬住她的唇，两人旁若无人地拥吻起来。
守在一旁的殷川赶忙扭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，声音里却透着欢快的笑意，“爹爹，我什么都看不见，你们不用管我哦。”
沈雪娇嗔地锤了一下殷妄的肩头，“你也太猴急了，川儿还是个孩子呢。”
殷妄发出愉悦的笑声，“别看他小，什么都懂，他这么喜欢你，你要是能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出来，他高兴都来不及。”
殷川双眼发亮，“我想要雪姐姐给我生弟弟妹妹，往后我们一家四个便能永远在一块。”
沈雪满脸娇羞，埋头在殷妄怀里，双颊赧红地挑逗，“我今日穿了你最爱的鸳鸯戏水……”
殷妄掐着她腰的手顿时收紧，眼中很快染上情欲，迅速将她打横抱起进入寝殿。
关门前，父子两默契对视一眼，殷川立刻拍着胸脯，“爹爹放心，娘亲那边我会看着，绝对不会让她发现的。”
口腔内尝到了腥锈味，我才发现，嘴唇早已被自己咬的血迹斑斑。
明明已经决定离开地府，生死不见，可此时此刻，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撕裂成碎片。
一个是我至死不渝的丈夫，一个是我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儿。
两个我最爱的人，用最利的刀，将我扎的千疮百孔。
窗影上倒映着两人忘我的身影，伴随着缠绵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，我如行尸走肉拖着艰难的脚步往回走。
灵体衰败，百鬼感应到我的万念俱灰，疯狂吸食我身上所剩不多的灵气。
回到寝殿，我再也支撑不住苍白倒地。


3
意识昏昏沉沉时，我听到殷妄暴怒的声音。
“胆敢伤害我的相思，全都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！”
普通鬼怪当然靠近不了冥王妃。
可殷妄忘了，我是民间女。
只有他的罡气才能震慑住鬼怪。
可他已经连续半月，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回来过。
我身上他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。
见我醒来，殷妄满脸愧疚地揽我进怀，贴着我的额头亲了又亲，“对不起相思，都怪夫君忙于公务，让那些不知死活的恶鬼伤害了你，我再也不离开你半分了，你昏睡了三日，吓死我了。”
连日来的桃花香冲鼻而来，我只觉心如刀绞。
他是怎么做到，前一刻还和别的女人在床上抵死缠绵，下一刻便对我演着刻骨深情。
真的好脏。
我虚虚推开他，疲倦地翻了个身。
门外，沈雪牵着殷川进来，小小的人儿飞奔而来，抱着我的胳膊，哭的小脸通红，“娘亲，你终于醒了，都是川儿不好，川儿没有保护好娘亲，娘亲罚川儿吧。”
我还没开口，沈雪已经先一步朝我跪了下来，握着我的手，声声泪下，“娘娘，你要打就打我吧，不要伤害小殿下，他是担心我初来地府害怕才会先陪着我，是我不知死活僭越，我该死。”
她的指甲嵌入我的肉中，抓着我手腕的力气几乎卸了我的胳膊，我疼的浑身发颤。
还不等我推开，她却突然往后直直飞去。
父子两在一瞬间脸色大变，齐齐朝着沈雪飞扑而去，等他们接住沈雪的时候，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骇然震在了原地。
我被沈雪拽下地，撞翻了一旁的火盆。
地府冥火，蚀骨灼魂。
我整个手掌已经露出森森白骨。
殷妄脸色黑沉，突然一道术法将沈雪狠狠打了出去，“敢伤相思，你找死。”
可我分明看见，他骤然收掉的大半法力。
他别开脸，却藏不住心疼，“滚，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殷川下意识想冲过去扶沈雪，在意识到我的目光时，慌乱地止步。
沈雪红着眼眶，踉跄地站起身，一步三回头，泪湿的眼底满是委屈，哭着跑了出去。
走回我身边，殷妄心虚地不敢看我，“相思，我突然想起命簿上有几桩冤假错案需要处理，我让鬼医来帮你看看手……”
殷川也急着帮腔，“娘亲，我知道哪个鬼医最好，川儿帮你去找好不好……”
看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两，心中最后一丝情意终于烟消云散。
我静静笑了，“好，去吧。”
两人大喜过望，快步离开。
我没等来鬼医，却等来了沈雪偷偷送来的留影石。
她跑出去之后，很快被父子两追上。
殷妄将哭红眼的她搂在怀里，如珠似宝地哄着。
“你不该伤了相思的。”
沈雪嘟着嘴，委屈巴巴地哭诉，“我只是太爱你了，吃醋你对她那么好，你都三天没来陪我了，我害怕你不要我了嘛。”
“傻瓜，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吗？现在我丢下她来陪的是谁啊？”
殷川深怕落了后，也着急表明心意，“雪姐姐，你在我和爹爹心目中，永远是最重要的那一个，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，可比娘亲的贵重多了。”
沈雪得意无比，勾着殷妄就缠吻起来，“明日是我和她的生辰，我要你陪我……”
“别闹。”殷妄被撩拨地满眼邪火，却破天荒没有忘记我的生辰，低头堵住了她的嘴，打发了殷川给他把风，抱起沈雪就进了寝殿。
除了这一段，留影石里还有这数月以来，他们无数缠绵悱恻的影像，数不尽的情话。
他带她去人间游玩，放孔明灯，拜月老庙，吃着一个糯米滋，许下相爱不离的诺言。
那些他曾经对我做的事，一件件，一桩桩，更加深刻地付诸在了沈雪身上。
那颗誓死不离的真心，早在不知不觉中，无声无息地烂掉了。
可笑我竟然视若珍宝。
留影石的最后，是沈雪得意洋洋的挑衅，“你以为他爱你吗？在我床上的时候，他可说恶心透了你死鱼一般的模样，恨不得死在我身上呢，瞧着吧，哪怕是你的生辰宴，只要我想，他一定会抛下你选我。”
我以为自己会潸然泪下，可很奇怪，心脏仿佛再也挤不出痛意。
也罢。
明日便是生辰，我会如愿成全他们一家三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