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去医院了？”

所幸报到单上没有显示具体科室，苏锦妍沉着道：“胃不舒服。”

“吃药了吗？”

于明哲掌心的热度隔着衣服布料传来，苏锦妍一抬头就对上他关怀的眼神，一如庄清还未出现时那样。

苏锦妍一到冬天就会例假疼，窝在沙发上抱着热水袋动弹不得，曾经于明哲每次都会搓热双手捂住她的小腹。

苏锦妍总会玩笑说，如果有宝宝，手掌贴着她的小腹，就能感觉到宝宝在动。

于明哲从不反驳，她当初以为是默许，现在想来，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才缄默不言。

一直以来，只有她苏锦妍一个人在期待他们的未来。

想到此刻肚子里真的孕育了一个生命，苏锦妍心虚地推开了于明哲的手。

“怎么了？”于明哲皱眉。

苏锦妍摇头，拿过他手里的报到单收好，“没什么，回去吃饭吧。”

回到餐桌，庄清装模作样关心了两句，苏锦妍无力应付，便干脆不理。

“嫂子是怪我点了一桌川菜吗？”庄清泫然欲泣，“我妈妈是四川人，小时候经常做川菜，后来家里出了事妈妈去世，我又去了国外，已经很久没吃过川菜了，今天格外想吃，没想到会让嫂子这么难受，都是我不好。”

苏锦妍刚抬起头，就看见于明哲握着她的手腕，柔声安抚，“这事跟你没关系，你不用自责，如果喜欢可以让阿姨经常做。”

苏锦妍被他俩郎情妾意恶心地吃不下一口饭，放下碗筷借口不舒服回了房间。

没过多久，房间门被敲响，于明哲端着粥进来，放在书桌上。

“你晚餐没吃，阿姨煮了粥，多少吃点。”

他声音温和，眼中映着苏锦妍的身影，犹如庄清没出现之前。

苏锦妍打量起于明哲，她都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到底是双重人格，还是享受被两个女人争抢的感觉。

打量得久了，于明哲也有些疑惑，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
苏锦妍轻笑，“看你还是不是我男朋友。”

这是庄清出现后，她第一次对于明哲笑，大概是这两天剑拔弩张太久，见到她笑，于明哲跟着松了口气，捏了捏她的脸，“当然是。”

苏锦妍盯着他的眼睛，差点儿忍不住问他“你到底把我当成了谁”，但这个问题显然有了答案，她不想自讨没趣。

“喝点粥，还想吃什么，让阿姨给你做。”于明哲把粥推到她面前。

苏锦妍搅动着碗里的粥，等热气散去，一阵反胃提醒她肚子里还有个和面前这个男人共同孕育的生命。

她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，想到她和庄清相似的眉眼。

苏锦妍停下搅动，咬牙问于明哲：“你和庄清为什么没在一起？”




在苏锦妍自以为与于明哲深深相爱的四年里，她曾无数次盼望过自己能怀孕，能有一个和于明哲的孩子。

当初，她向于明哲求过不止一次婚，哪怕在宾客满座的餐厅里，在所有人呼喊着“答应她”的氛围下，于明哲也只有摇头。

他说：“阿妍，还不是时候。”

有人说，他们之间缺少了一个孩子，于明哲的家世不同一般，只要有了孩子，就会和她结婚。苏锦妍便开始期待，期待他们会共同孕育出一个小生命，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刻，作为结晶诞生于世。

可现在，她既难过这个孩子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出现，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，又庆幸孩子的迟到，让她的人生还有得选择。

苏锦妍一路魂不守舍地到了医院大厅，周围熙熙攘攘，她耳朵里却什么都听不见。

一股巨大的悲伤将她笼罩，摸着小腹轻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是妈妈太没用了，保护不了你，不能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了。”

然后就将报告撕碎扔在了医院大厅外的垃圾桶里。

她已然决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，她需要重新开启一段和于明哲彻底没有关系，属于自己的人生。

等她再去办完签证，回到家已经是傍晚。屋里只有于明哲一个人在家。

“你去哪儿了？”

苏锦妍淡淡的看了他一眼，朝房间走去：“见朋友，我说过了。”

“阿妍，你究竟怎么了？”于明哲走到她身边，扶着她肩膀，“你对清儿为什么那么排斥，她只是我的妹妹。”

“她是你妹妹，那我呢？”苏锦妍极力挤出一个微笑。

于明哲说到：“你是我女朋友，是她嫂子。”

苏锦妍强忍下恶心，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，“那你愿意和我结婚吗？”

于明哲扶着她肩膀的手指陡然收紧，微微皱眉，“怎么又说这个，我不是说过了，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
苏锦妍的心一阵阵地抽痛，她能感觉到肚子里那个未成形的孩子，连着她的心和血肉，如果这个孩子能生下来，如果她和于明哲之间都是真的，这一切该有多好。

她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，她再也不会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，从此都将有了牵挂。

可惜一切都是假的，从一开始她得到的就是一份注了水的爱情，她始终是于明哲爱另一个女人的容器。

她垂下眼，点点头，如同之前每一次求婚失败那样，顺从乖巧地回答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
于明哲一如往昔，松了口气欣慰地抚摸过她的发顶，“乖。”

苏锦妍知道，于明哲对她最满意的一点，就是她很乖，听从他的每一句话，相信他的每一个决定。

但那时苏锦妍以为于明哲爱她，她愿意为了爱人付出。

现在，她不想再乖了。

于明哲以为自己安抚好了苏锦妍，晚餐时，更加无所顾忌，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庄清，连一抹眼角余光也没留给苏锦妍。

苏锦妍也不在乎，自顾自地吃饭。

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，恶心的欲 望比之前更强烈，尤其面对一桌重油的菜，她忍了好几次，最终还是没忍下去，快步到卫生间干呕起来。

“嫂子怎么了？”庄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，苏锦妍干呕得更厉害了。

“我去看看她。”

于明哲和佣人阿姨都赶了过来，给她递水和毛巾。

阿姨很担心是自己的饭菜害得苏锦妍反胃，连忙解释是庄清跟她说想吃川菜，还特别嘱咐要重油重辣，她才这么做的。

苏锦妍不怪她，于明哲自然也不会怪庄清，只嘱咐阿姨再去做一两个清淡的菜来。

待苏锦妍扛过这阵干呕，于明哲将她扶起来，却看到她外套口袋里掉出一张纸片，医院的挂号报到单。




于明哲急忙接住她，“清儿，你怎么了？”

庄清摇头，“我没事儿，可能是赶路太急，累到了，头有点儿晕。”

“我带你去做个检查。”于明哲带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。

苏锦妍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，松了口气，心也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。

从她醒来，于明哲甚至没有开口问过她身体如何，庄清只是故作姿态地扶了扶额头，就让他紧张成那样。

她真是不争气，才会在睁眼看见于明哲的瞬间，死灰般的心竟然有片刻复燃的迹象。

于明哲和庄清走后，医生来过一次，见苏锦妍床前空无一人，微微皱起眉头。

“你的家人没来？”

苏锦妍脑中不合时宜的浮现了于明哲的脸，摇了摇头，“我没有家人。”

医生愣了下，改口道：“孩子的父亲......”

苏锦妍抚摸着小腹，“这是个意外，我准备拿掉孩子。”

医生翻看手中的病历记录，“现在能；给你安排手术，做吗？”

“做。”苏锦妍斩钉截铁地说。

她走进手术室，双手一直扶着自己的小腹。

检查那天医生说再过几天就能听到孩子的心跳声，她想，她今天过后就再也没机会听到了。

本以为这一天会来得更晚些，但事实证明，没有缘分的相逢，终究还是越早分开，越不会那么疼痛。

等她再醒来，她已经从急诊病房里转进了妇产科病房。

期间于明哲再没出现过，苏锦妍旁边病床的女孩子身边围绕着父母爱人，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她。

而苏锦妍却孤零零一个，她握着手机，犹豫了好久，给于明哲打了个电话。

电话很久才接通，于明哲有些不耐烦，“有什么事？”

苏锦妍鼓起勇气，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，“你能来看看我吗？”

“清儿身体状况不太好，我走不开。你应该没事了吧。”

苏锦妍嘴唇微张，想说的话说不出口，她一边庆幸一边心痛，庆幸还好于明哲没有答应，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隐瞒下去，却也心痛得无法呼吸。

她自嘲地笑笑，“嗯，没事了。再见。”

电话挂断后，她给小喜打了电话。

小喜是苏锦妍的前同事，尽管只是同事，但是她们志趣相投，即便离职了也一直保持联络。

电话里她跟小喜坦白了自己怀孕又拿掉孩子的事情，对方立马就带了水果来医院看她。

知道了前因后果，苏锦妍要小喜保密，不要告诉于明哲自己怀孕的事情，小喜答应了。

她留在医院陪苏锦妍，午睡时被水杯打破的声音惊醒，她看见苏锦妍蜷缩在床边，痛苦不已。

“阿妍，你怎么了？”

她急忙按响护士铃，医生护士赶过来，检查了她的情况，确定是胎儿没处理干净，需要再次手术。

“麻烦让一让，麻烦让一让。”护士们焦急地请路人们避让，将担架车推上了通往手术室的电梯。

在电梯门关上前，小喜看见一个熟悉身影——于明哲。




不等苏锦妍从冲击中回过神来，于明哲就对她说：“清儿身体不好，医生建议她房间里要有阳光。”

整座别墅，朝南的房间只有两间，一间属于于明哲，一间属于苏锦妍。

“阿妍，你现在搬一下房间吧。”

他甚至急不可耐到无法等待今夜过去，立刻招手让佣人们开始收拾苏锦妍的东西。

苏锦妍苦涩一笑：“非得现在吗？”

于明哲摸了摸她的脸，安抚地冲她笑，“乖，清儿身体不好，你当嫂子的让让她。”

“谢谢嫂子啦。”庄清乖巧附和。

苏锦妍胃里一阵翻腾，嫂子两个字从于明哲口中说出变得格外讽刺。

这四年，于明哲从未提过要跟她结婚，可她太想要有一个家了，便主动出击，向于明哲求婚过数次，然而次次都被拒绝，苏锦妍再清楚不过，是他不想给自己这个嫂子的名分。

如今，于明哲却在庄清面前故意搬出嫂子两个字，只为了逼她给庄清让出房间。

苏锦妍倒想当场问问他：现在愿意跟我结婚了吗？

可她五脏六腑都痛在了一块，也无力再问，“随便吧。”

说完她便卧进了沙发里，闭目假寐。

她是个孤儿，从小在福利院长大，一直住的都是多人宿舍，成年后被赶出福利院，她才开始有自己的独立空间。

但这也依然不是她的家，三年里搬过八次，居无定所已然是她的生活常态。

直到遇到于明哲。

于明哲给了她优渥的生活，在别墅里给了她独立的房间，刚搬进别墅那天，她在那间划分给她的房间里流了一晚上眼泪，她哭自己前二十年的漂泊终于可以停下，也哭未来将要拥有一个家。

可没想到，她却还是摆脱不了颠沛流离的命运，哪怕这么大的别墅，这么多的房间，却好像也容不下一个苏锦妍。

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，将自以为的稳定建立在一个男人的爱情之上，却偏偏忘了，男人的爱情最不稳定。

她翻看邮箱里那部纪录片的邀约信，对这份报酬借此离开于明哲的渴望达到了巅峰。

于是天一亮便给导演打了电话，同意了这次邀约。

外面搬家具的声音终于停止，苏锦妍走出房间，看到于明哲和庄清已经将早饭吃了大半。

见她出现，于明哲才说：“我见你一直没出来，就没叫你，免得打扰你休息，昨晚休息得怎么样，还习惯吗？”

苏锦妍轻声笑了笑，哪里是怕打扰，恐怕是忘了她的存在。

毕竟正主就在面前，替身还有什么必要呢？

“我很好。”她见庄清正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己，反问道：“庄小姐在我原来的房间里，睡得如何？”

她刻意咬重了我字。

庄清不疾不徐地微笑回应她：“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，睡得不太好，但是跟房间没什么关系，就是房间里有些家具我看着有些旧了，就让明哲哥换了，这些都是嫂子你用过的，如果需要的话，我让人搬到你房间里。”

“不必了，用旧了的东西，我也不想要了。”

于明哲有些不悦，冷神看了苏锦妍一眼，“少说两句，你是清儿的嫂子，该让着她点儿，过来吃饭。”

吃饭？苏锦妍扫了眼餐桌，压根没有第三副碗筷，这顿饭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。

胃里一阵绞痛，她用手不着痕迹地按住腹部，“不吃了，我出去一趟。”

“你去哪儿？”于明哲问。

“约了朋友。”

于明哲还想追问，被庄清按住手腕，“明哲哥，嫂子约了朋友你就让她去嘛，我在家陪你呀。”

胃里翻涌的难受感更加明显，苏锦妍管不了太多，赶紧出了门。

她原本约了今天办理签证，但被于明哲和庄清一口一个嫂子恶心得实在难受，打了个车先去了一趟医院。

检查结果出乎她的意料。

她怀孕了。




苏锦妍出了神。

那时候她觉得于明哲爱她，明明已经给了她足够优渥的生活，却依然觉得不够好。

正是应了那句话，爱是常觉亏欠。

可现在，于明哲可以二话不说，不考虑任何事情陪着庄清出门旅游，那些她自以为是的常觉亏欠，原来不过是于明哲包装好的搪塞。

她太想有人能爱她了，一点点假象就能让她陷入其中，才会以为那是于明哲爱她的表现。

“苏小姐。”佣人阿姨打断她的回忆，“您午饭想吃什么？”

苏锦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小腹，那天庄清点名要的一桌重油菜，让她孕吐更加严重，嘱咐阿姨做得清淡些，便侧卧在沙发上，思考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在出国前办好。

于明哲和庄清不在，她倒是松了一口气，不用看着他们的相处，然后不自觉地与过去四年里自己的遭遇对比。

一次次心痛，再一次次心死。

那些被包装成爱意的谎言，在庄清出现后被彻底撕破外皮，无处遁形。

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，将她过去四年建立起来的信仰全部摧毁，苏锦妍根本无法静下心来，思绪越来越混乱，小腹也跟着抽搐。

越来越明显的疼，让她弓下腰久久站不起身，佣人发现了她的异常，慌乱将她送到医院。

彻底昏倒前，苏锦妍强撑着力气，拽着医生的手，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怀孕的事情。

医生心下了然，点头答应了她。

苏锦妍这才昏睡过去。

等她再醒来时，于明哲和庄清站在她床前。

于明哲神色不佳，庄清则满脸担忧，见她醒来，急忙问：“嫂子，你好些了吗？”

她没想到于明哲会回来，张口就问：“你们怎么回来了？”

于明哲还没开口，庄清先一步回答，“佣人阿姨给明哲哥打电话说你晕倒了，我们就马上赶回来了。”

庄清的话里含着隐隐的责怪，苏锦妍顿感不适，“抱歉啊，打扰你们旅游了。”

于明哲不满地说：“是啊，要不是你，我们还能多玩两天。”

庄清善解人意地抓着他的手，“明哲哥，你别这么说，嫂子也不是故意的，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能去玩的。”

于明哲覆住她的手，冲她笑了笑。

苏锦妍低头不去看他们郎情妾意，“你可以不用回来，我没有要你回来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？我回来看你，反而成了我的错？”

“你为什么要回来？”苏锦妍反问他。

于明哲一时哑口，被庄清抢了话头，“是我让明哲哥回来的，我知道他担心你，旅游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去的。”

“是啊，还好清儿懂事。”

苏锦妍胃里一阵翻腾，恶心感再度上涌。

正要开口让他俩离开，庄清忽然按住太阳穴，身形摇晃着往于明哲怀里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