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星柏要死了。
在我们结婚的第五年。
数不清的洋桔梗花瓣混杂着刺目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。
花吐症，相思病。
唯有得到所爱之人两情相悦的吻才能痊愈。
我试探地吻上他的唇，却只让他呕出更多的鲜血。
我才明白，原来，他真的不爱我。
原来，这么多年，他从未忘记过他的青梅。
可惜，青梅已死，少年成灰。
南湘一身白裙翩跹，月光下舞姿动人，一如南玥当年。
连我都有些恍惚了，何况是沈星柏。
他痴痴地盯着那道清丽的身影，眼中溢出泪水。
南湘在他身前停下，踮起脚尖，覆上他的唇瓣。
下一秒，沈星柏痛苦地推开了她，呕出一大口桔梗花瓣，晕了过去。
我叹了口气，一抬手，医护人员便训练有素地把沈星柏抬回床上。
三天以来，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四次发生。
一周前，恰逢我的生日，也是南玥的忌日。
我遵从她的遗愿，亲手做了一份黑森林蛋糕去祭奠她。
沈星柏也一如既往喝得酩酊大醉。
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墓碑前。
看到我的那一瞬间，双目赤红，眼底带着浓烈的恨意。
“江离草，你怎么有脸来这里？”
我背他这幅模样吓得后退一步。
却被他掐住后脖颈，他把我的脸按在蛋糕里，语气阴鸷疯狂：
“要不是你，玥玥也不会死，你不感到愧疚也就罢了，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跑到玥玥这里来过生日！”
“江离草，这世上怎么会由你这么恶毒的女人？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为玥玥报仇！”
他用另一只手掐住我的喉咙，双手不断收紧。
我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。
浓烈的窒息感席卷全身，我用力想掰开他的手，可他的手掌如钢铁般坚硬，让我无法撼动分毫。
这一刻，我无比清晰地知道，沈星柏是真的想要杀了我。
我的脸憋得青紫，眼前开始冒白光，双腿踢蹬着挣扎，如同案板上的鱼。
就在我以为要死在他手上时，沈星柏却突然松开了手，想丢垃圾一样把我甩到地上。
我的脸上沾满了奶油，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。
看着我如此狼狈地模样，沈星柏眼中闪过一丝心疼。
如流星划过，随即又被满眼的嫌恶取代。
“我怎么能在这里杀了你呢？向你这么肮脏的灵魂，要是散在这里也会脏了玥玥轮回的路。”
他把脚下的蛋糕残骸踢到我身上，“带着你的垃圾给我滚。”
意识逐渐又清晰起来，我自嘲一笑，这样伤人的话，在过去的五年里，我听过无数次，心脏早已麻木了。
我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，拢着破碎的蛋糕爬起来，踉跄着向墓园大门的方向走去。
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痛苦地呕吐声。
我犹豫着回头，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。
沈星柏半跪在地，神色痛苦，不断地有白色的桔梗花瓣从他口中涌出。
沈星柏醒来后又哭又叫，嘴里喃喃自语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，宛若疯子。
婆婆只能让人把他绑起来。
我哭着告诉她，“昨天晚上我送牛奶给星柏喝，正好听到阁楼上有动静，就一起去查看。”
“谁知星柏一进阁楼就把我关在了外面，他在里面不知道做什么，等我找到钥匙打开门进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他晕倒在地上了。”
这番说辞并不严谨，但婆婆已经无力追究了。
施湛检举了沈氏财务造假和洗钱逃税的各种问题，婆婆和公司的高管都被带走调查。
罚款、判刑、入狱。
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就在一夜间坍塌了。
南湘也灰溜溜地回了南家。
想来她对沈星柏也并不是多么的真心。
施湛接手了沈氏的“烂摊子”，经过一番整合也算获利良多。
只是他忙这个狗样，还有时间隔三差五的来骚扰我。
“阿离，其实当年先看到你的人是我，只不过我当初跟沈星柏有朋友之义，你又喜欢他，才一直隐忍。”
“现在想想我就不该忍，既害了玥玥也害了你。”
“现在，你还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吗？”
我笑了笑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，“顺其自然吧。”
我已经跟沈星柏离了婚。
他彻底疯了，被送到了精神病院。
我本以为90日过去后，他忘了南玥，情况会好些，可没想到却是越来越严重。
他不仅没有忘记南玥，反而对那日的场景记得越发清晰。
时不时就把枕头当成南玥，不停地给她磕头道歉。
医生这两日情况稳定了些，我想了想，还是决定去看他最后一次。
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看着窗台上的多肉出神。
还是一样瘦，下巴上的胡须没有修剪，更显潦倒。
他看到我，歪了歪头，“你是谁？”
电光火石间一抹电光闪过我的脑海。
或许，我治不好他，并非是他不爱我，而是我，早已不爱他。
真好笑啊。
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沈星柏像是被我刺激到，又开始狂躁起来。
护士鱼贯而入，熟练地把他绑到床上，注射镇定剂。
我默默地离开了医院。
或许他是因精神疾病才忘记我的。
可是这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。
最重要的是，我现在，沐浴在阳光下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勤勤恳恳地为沈星柏和南湘的“爱情”努力。
一比一还原他们曾经的浪漫场景。
南湘真的太像南玥了，只要稍微调教，收起那副尖酸刻薄的绿茶样，原本的八分相似就能变成九成九。
自从知道真相后，我便明白，沈星柏心底最深的恐惧，是无法面对自己害死了南玥的事实。
所以只有南湘越像南玥，最后才能给沈星柏最致命的一击。
我搬出了主卧，改变了屋子里的陈设，按照沈星柏曾经送南玥的房子的风格重装了一遍。
在大大小小的角落里挂满了南玥的照片。
尤其是在床对面挂了一张巨幅照，我特地选取了荧光的相框。
保证沈星柏在半夜起夜时也能清楚地看到南玥的笑颜。
沈星柏对此非常不满，他焦躁地想把这些照片全部扔出去。
却被婆婆堵了回去，她也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中沈星柏对南湘动心的几率会更高。
沈星柏可以对任何人视若无睹，却不能不听他母亲的话，为了活下去好好努力。
可他们不知道的是。花吐症是不会死人的。
患病者只要熬过90天，就会失去有关所爱之人的一切记忆。
我的母亲，就曾得过这种病。
后来，她便忘记了我的父亲，抛下一切远走高飞，再也没回来过。
这些，我原本是可以告诉他的。
只要他愿意放我走。
可他既不愿意，那我自然也要成全他。
南湘穿着南玥生前穿过的衣裙，化着和她如出一辙的妆容，连长发也烫成了大波浪。
她捧着一束洋桔梗躺在床上，丝巾覆上她的脸，沈星柏隔着这一层薄薄的丝巾亲吻她的眉眼。
这是沈星柏和南玥第一次时的场景。
时至今日，我才知道原来沈星柏对南玥是始乱终弃。
甚至他第一次与我做时，也是拿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丝巾覆在我的脸上。
连从眉眼开始往下吻的姿势都是一样的。
呕！
我看着监控里的画面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忍不住吐了出来。
真是恶心啊！
那一头的沈星柏也吐了出来。
星星点点的血迹伴随着花瓣落在南湘的脸上。
我态度坚决，婆婆为了大局也只能同意我的要求。
可沈星柏却撕掉了离婚协议书，捏着我的下巴，在我耳边如恶魔低语：
“江离草，你永远别想摆脱我，是你害死了玥玥，你这辈子都该待在这里赎罪。”
“是啊，江小姐，你害死了我姐姐，怎么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离开呢？”
南湘在一边煽风点火，“况且现在星柏哥哥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，你这个时候提出离婚，怕不是应了那句话，夫妻本是同林鸟，大难临头各自飞？”
我望着南湘那张和南玥八分像的面容，心里只觉得惋惜。
明明是亲姐妹，长得这么像，性格却是天差地别，半点比不上南玥。
我默默地从包里掏出另一张离婚协议，“你撕吧，你想撕多少我就复印多少。”
沈星柏大概没想到我会和他顶嘴，很真情实感地噎了一下，“怎么，看我现在快死了就想造反了？”
“江离草，我告诉你，就算我死了，也有一千种方法叫你陪葬，不信你等着瞧！”
“我信啊，”我轻轻勾起嘴角，带出一抹笑。
有些僵硬，我已经很久，很久没有笑过了。
“沈星柏，我是爱过你的。”
沈星柏眸光微暗，捻了捻手指，“你以为这样说，我就会放过你吗？”
我抬手，抚上他的脸，语气很轻，“就看在我们从前相爱一场的份上，你放过我，我也放过你，好吗？”
答应吧。
终究是深爱过的人。
只要他点头，我就离开这里，永远不再回来。
南玥的事我就当不知道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。
我也不会再去报复。
沈星柏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，他的脸庞逐渐变得柔和。
就在我以为他要点头的时候，他攥住我的手腕，一字一顿地吐出冰冷至极的话语，“你，休，想！”
他的笑是这样恶劣，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。
既然如此，那我就送他一程吧。
这样诡异的一幕完全超脱了现有的科学认知。
我不禁怀疑，难道沈星柏其实是桔梗成精？
沈家的私人医院里，医生给沈星柏做了360度无死角全方位的检查。
试图找出他肚子里长了一株花的证据。
可是没有，沈星柏的身体里没有任何异物，各项指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，健康得不能再健康。
那些花瓣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，一点一点地吸走他的生命。
沈星柏越来越虚弱，婆婆急得头发都白了许多。
她年轻时守寡，一个人撑起一个商业帝国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这样脆弱。
终于在一个月后，她通过一个游方道士知道了花吐症。
和沈星柏的症状完全对应上了。
花吐症，相思病。
患病者只有得到所爱之人两情相悦的吻才能痊愈，否则会在90日后死亡。
而花朵往往具有一定的指向性。
洋桔梗，代表无望的爱，永远得不到的爱。
在看到这个花语的那一瞬间，我便想到了南玥。
婆婆显然也是这样想的，她的眼神灰败下去，身形也变得佝偻。
南玥已死，如何能再救沈星柏于危难中。
婆婆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，让我去试一试。
“好。”
沈星柏躺在床上，脸色苍白病态，却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精致风流。
这张脸曾让我怦然心动，魂牵梦萦。
可惜，只是曾经。
我试探性地吻上他的唇，却在下一秒对上一双茶褐色的冰冷无机质的眼睛。
我被一股大力推开，摔到在地。
沈星柏伏在床边，呕出一大口花瓣。
不同的是，这次，花瓣带了血。
两情相悦的亲吻是救命良药，否则便是催命毒药。
他捂着胸口平复喘息，冷冷地盯着我，“谁让你亲我的？”
“江离草，你不会以为我会爱你吧？”
“别做梦了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自取其辱。”
沈星柏语气里尽是嘲讽与轻蔑。
我垂下眼眸，大腿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，可我却无心顾及。
他说的对，我何必这样自取其辱呢？
沈星柏爱南玥，这个事实我早就认清了。
可曾经他追求我的时候，他的爱毫不遮掩，他甚至在圈子里直接公布了我的正牌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