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司年没再说话。
顾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沉默，只好局促地埋头喝粥。
听着宋司年手里碗筷轻碰的声音，她有些恍惚。
算起来，她和宋司年上一次这样单独吃早饭，还是在她十八岁生日之前。
她依稀记得，那天也是一样的菜色。
不同的是，那时候她叽叽喳喳的，和宋司年有说不完的话。
宋司年虽然话少，可句句有回应。
每当她说话时，他都停下筷子看她，笑得一脸温柔宠溺。
可是现在......
顾暖心底一阵苦涩，连同嘴里也吃不出半点滋味。
眼看宋司年要吃完了，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点什么。
毕竟她这一走，就没打算活着回来。
这应该是他们仅剩不多的说话机会。
“哥。”顾暖低声开口，“我订了半个月后的机票......”
“司年！”不远处传来娇俏的声音打断了顾暖要说的话。
她顺着声音看去，就见谢舒妍笑盈盈走来。
谢舒妍顺势挽住了刚站起身的宋司年，“我们约好去看婚纱的，你不会忘了吧。”
“不会。”宋司年安抚地拍拍谢舒妍的手，又转头看向顾暖，“你刚刚说什么。”
“没事，不重要。”顾暖摇摇头。
宋司年却皱眉追问，“订什么？”
顾暖正要回答，谢舒妍娇笑着开口，“是不是给司年订礼物啊。”
“还是你这个做妹妹的有心，我都还没开始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呢。”
宋司年看顾暖的眼神一滞，语气冷了几分，“我不喜欢这些有的没的，别费事了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顾暖想解释，但又发觉不管说什么都苍白得像狡辩。
因为她热衷于给他过生日是事实，而他也的确讨厌她准备的“惊喜”。
宋司年刚刚的反应，应该是想起去年她自作多情跑去他学校，给他过生日的事了。
那次，她带着亲手做的蛋糕，闯进了宋司年的宿舍。
宋司年的同学误以为她是他没公开的女友，全都笑着起哄。
宋司年听见后当场黑脸，直接把她精心准备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谁允许你来的？”
“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，会引起多少不必要的误会？”
她被他的态度吓到，怔愣着被他推搡出门，成了一个笑话......
就在这时，顾暖的手机响了，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。
她点了接通，又误触到扬声。
清朗温润的男声瞬间响起，“顾小姐，别忘了我们约的时间哦，我现在出门。”
“好。”
挂断电话，顾暖起身就走。
宋司年却沉沉盯向她，眸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，“去哪儿？”
顾暖脚步一滞。
宋司年已经很久没过问她的行踪。
以至于她去了那么久的医院，他一次也没发现。
今天这是......
噢，应该是因为当着谢舒妍的面，想显得他们兄妹关系不错吧。
“去办护照。”
顾暖边说边继续往外走，却被谢舒妍拉住。
“暖暖是要出国旅游吗？”谢舒妍笑容明媚，“那能不能帮我代购呀？”
说着，她转头看向宋司年，“司年，这样应该不会太麻烦暖暖吧。”


“两位新人再单独拍一张吧？”
摄影师的声音拉回了顾暖的思绪。
她赶紧跟着其他人一起四散退开，把位置留给宋司年和谢舒妍。
也许是太心不在焉，她没走两步就被绊倒，一个踉跄撞到花架。
动静太大，周围人纷纷侧目。
顾暖尴尬得不行，只能忍着痛，硬撑着站好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听见宋司年询问，顾暖赶紧后退几步，想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。
她已经给他留了太多坏印象，不想到最后还让他觉得我在故意生事，搅乱他的订婚宴。
可宋司年还是看向了她。
四目相对，他晦暗的眸光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顾暖张了张嘴，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就在这时，谢舒妍笑眯眯地打破沉默，“暖暖没受伤吧？”
顾暖摇摇头。
“没事就行。”宋司年敷衍地应了一句。
顾暖听得心里苦涩。
要是以前，宋司年绝不会这么冷漠。
他知道她最讨厌身上有伤疤，但因为身体不好，一点小磕小碰都会留下青紫痕迹。
所以这么多年来，他都随身备着药膏，好第一时间帮她散掉瘀血。
可在十八岁生日后，一切都变了。
他把药膏全扔了，又让保姆转述说，她已经成年，以后应该自己照顾自己。
紧接着，就是越来越明显的冷漠疏远，再没有半点关心和偏爱......
顾暖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咽下所有情绪，扬起笑脸。
在一片喜气喧闹中，继续扮演好妹妹的角色。
客人离开后，顾暖敲开了书房的门。
看见她，宋司年眉头微皱，“怎么了？”
感受到宋司年的冷漠，顾暖窘迫地咬了咬唇，
“哥，我想出去旅游......”想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，去看看没有你的世界。
但后半句，顾暖没说出口。
宋司年皱眉，“去哪儿？”
顿了顿，他视线转回电脑屏幕，“随便你，你已经成年了，外出不需要向我报备。”
“好......”顾暖犹豫着要不要把得癌症的事告诉他。
毕竟宋司年是她名义上唯一的亲属。
等她离世后，很多事都需要他出面处理。
但话还没说出口，就被他冷冷地打断。
“没事就出去吧。”
顾暖点点头，识趣地回房间收行李。
看着这满屋子的回忆，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收起。
床头那只陪了她快七年的泰迪熊公仔，是宋司年买的。
架子上的各种玻璃摆件，是宋司年陪她烧制的。
窗台数不清的画稿，全是她为宋司年设计的西装。
......
宋司年啊宋司年。
看来看去，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和他有关。
最后，顾暖只捡了几件衣服放进行李箱。
至于其他的，就和她的回忆一起留下吧。
第二天一早，顾暖就订好了旅行社。
旅行社安排了一对一导游，负责协助她办理出国签证，并安排好她的全程的游玩路线和食宿。
和导游约好时间办理证件后，顾暖赶着下楼吃早餐。
结果正撞见宋司年坐在餐桌前。
她脚步一滞，下意识想掉头回去。
“跑什么，早饭都不吃了？”宋司年冷沉地声音传来。
“没。”顾暖只好强装镇定，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坐下。


此时宋司年的注意力全在顾暖身上。
被突然一问，下意识嗯了一声。
谢舒妍听见了，满脸得意，看向顾暖的眼神带着炫耀挑衅，“暖暖，那就辛苦你啦。”
“晚点我发个采购清单给你，你照着买就好。”
顾暖眉头微皱。
从认识以来，谢舒妍就没少明里暗里地使唤她。
她看得出谢舒妍对她有敌意，是在故意刁难。
却为了不让宋司年难做，她一再装傻忍让。
但现在，她已经身心俱疲，不想陪他们演家庭和睦的戏码了。
“嫂子，你想要什么，我哥一个电话就能送到你面前，用不着我专门跑去买。”
“更何况，这次旅行没有返程。”顾暖语气低沉落寞，说到最后，更像是在喃喃自语。
宋司年显然没有听清，他目光紧跟着顾暖，想再开口说些什么。
他发现自己很不适应顾暖这么冷漠疏离的态度。
她这两天的表现，就像变了个人。
但不等他开口，谢舒妍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，缠着他不放。
“司年，你就让暖暖帮我带嘛......”
宋司年没心听她说话，甩开她的手，径直追了出去。
可顾暖已经开车离开。
重重踩下油门的瞬间，顾暖余光瞥了眼倒后镜。
她似乎看见了宋司年的身影。
但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
一定是她眼花了，宋司年怎么可能扔下谢舒妍，跟着她出来呢。
等到顾暖办完手续，从管理局大门出来时，已经是傍晚。
街边小吃店飘来阵阵香味，她却没有一点胃口。
自从被病痛缠身，她的胃口就一天比一天差。
硬逼着自己吃进点东西，也只是为了勉强维持体力。
她去便利店随便买了个面包，带回家当晚饭。
缩在房间里，她边嚼蜡般麻木吞咽着，边写着出国前要完成的事。
立遗嘱、清算名下财产、给爸妈扫墓......
写到遗嘱两个字的时候，房间门被敲响了。
顾暖一愣，转头就见宋司年冷着脸走近。
她赶紧把本子反扣，不让宋司年看见。
既然决定清清静静地离开，她的病情就没必要让他知道，省得再生事端。
但这动作落在宋司年眼里，却成了戒备和疏远。
宋司年眸光一暗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。
“你下午干什么去了？”他语气不快。
顾暖不明所以，平静回答，“去办护照。”
宋司年沉默着等她继续解释。
可没想到，顾暖垂下头没再说话。
宋司年没想过她会是这个态度，一时间也愣住了。
房间里顿时陷入沉寂，静得时间仿佛都停滞了。
不知道过去多久，肺腑的疼痛让顾暖忍不住咳嗽出声。
眼看宋司年似乎有话要说，顾暖抢先开口打断，“哥，你还有事吗，没事我要休息了。”
她不知道宋司年要说什么。
但她怕他不关心，更怕他关心。
她怕他轻飘飘一句话，让她的心又乱了。
宋司年顿了顿，“下周五是你嫂子的生日，家里办派对，记得参加。”
“好。”顾暖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。
得到答复，宋司年径直离开。
门被关上的瞬间，顾暖再次重重咳嗽起来，咳得泪流满面。
宋司年好像忘记了，下周五也是她的生日。
那个曾经想方设法给她准备惊喜的少年，已经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了。


顾暖回到家时，天已经黑了。
一进门，饭菜的香味飘来。
宋司年和谢舒妍坐在饭桌前，有说有笑。
“暖暖吃饭了没呀，坐下来一起吃点。”看见顾暖，谢舒妍笑眯眯开口。
顾暖摇摇头，咳嗽着往楼上走。
“暖暖你是不是找男朋友啦。”谢舒妍笑着打趣，“看你天天早出晚归又不在家吃饭，是和男朋友约会吃大餐了吧。”
顾暖脚步顿了顿。
平时躲着不在家吃饭，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司年和谢舒妍相亲相爱的场面。
至于今天......
顾暖转头瞥了宋司年一眼。
看着男人若无其事吃饭的样子，她心痛到麻木。
她在墓园等了一下午，想尽办法打车。
可哪怕翻倍加价，也没人接单。
无奈，她硬着头皮打宋司年的电话。
一遍，两遍......
手机从不离身的宋司年却始终没有接她的电话。
几个小时后才回复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——［没空］。
尽管知道他对她的冷漠，可那一瞬，她的心还是寒得彻底。
因为几年前有过她独自去墓园，却找不到车回家的情况。
那一次，是宋司年去接的她。
他在寒风里给她披上他的外套，承诺以后不管多忙，都会陪她来看爸妈，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苦苦等待。
而这一次，他不仅食言了，还在明知她孤立无援的情况下，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。
她只能顶着刺骨寒风，在路边瑟瑟发抖地拦车。
直到太阳落山，她被风吹得头昏脑涨，咳嗽个不停，才坐上好心人的车回来。
所以她现在又困又累，肺像被几百根针反复穿刺般疼得厉害，难受得一点胃口也没有。
“是上次给你打电话那个男的吗，听声音就是个年轻小帅哥。”谢舒妍自顾自笑着。
宋司年听到这句话时，脸色冷了冷。
“看你性格，该不会是你主动追他吧。”谢舒妍语气调侃。
宋司年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眸光冷了冷，“女孩子，应该自尊自爱。”
自尊自爱......顾暖怔了怔。
之前她不依不饶缠着宋司年的时候，他也是这样训斥她的。
那时她不好反驳，可现在他明知道她晚归的原因，凭什么还这么说她。
顾暖说不清是赌气还是什么，冷嘲道，“我和男生出去约会叫不自尊自爱的话，你们刚谈恋爱就在家过夜又算什么？”
谢舒妍笑容僵在脸上，被噎得说不出话了。
宋司年皱眉，看着顾暖脸色苍白，消瘦羸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样子，他感觉心里闷闷的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
是他太久没有认真看她了吗，怎么感觉她变了好多，陌生得他快要认不出了。
他低声开口，“顾暖，这两天降温......”
“我会自尊自爱，不用拿降温当借口制止我出门。”顾暖冷冷打断。
说完，她径直离开，没注意到宋司年眸底转瞬即逝的失落。
回到房间，顾暖缩在被子里，努力吞咽着止痛药。
可她吃了一片又一片，直到远超医嘱的剂量，还是抑制不住肺部的疼痛。
昏沉中，信息提示音响起。
点开一看，是带她的导游发来的。
[顾小姐，出国的各项手续都已经办好了，您随时都能出发了]
[好，麻烦你帮我把机票改签到最近的一天]
半个小时后，她收到了回复。
[最近一班飞机是明天是凌晨三点，会不会太早了]
[不会，就改这个班次]
擦去咳出的鲜血，顾暖强打起精神起来收拾行李。
看现在这个情况，她恐怕撑不到医生说的三个月期限。
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儿，离开宋司年。
深夜，她拖着行李出了房间。
看了眼宋司年紧闭的房门，她决然往前走去，一步也没有停留。


宋司年沉默片刻，低声道，“顾暖，能坚持就再坚持一下吧。”
听着宋司年再次为了满足谢舒妍的要求，让她委屈自己，顾暖的心凉得彻底。
她用尽全力甩开谢舒妍，却没想到谢舒妍身形一晃，撞上了一旁的花架。
花架瞬间倒塌，大束的花和挂饰砸落。
眼看顾暖和谢舒妍都会受伤，宋司年迟疑了一瞬，护住了更近的谢舒妍。
混乱中，顾暖摔倒在一片狼藉中，皮肤被花秆上尖锐的刺划伤，印出一道道血痕。
她疼得厉害，挣扎起身时，手摁在了破碎的装饰物上。
一时间，血流如注。
抬眸，她看着宁可自己满身狼藉也要护着谢舒妍不沾一点脏污的宋司年。
只觉得心比身上的伤，痛多了。
宋司年眉头紧锁，伸手去拉她，“去医院。”
顾暖推开了他的手，强撑着站了起来，“不用你管，你顾好嫂子就行。”
说完，她捂着伤口往外走。
可没走两步，她再也腿脚一软，晕倒在地。
彻底失去意识前，她依稀听见谢舒妍和宋司年的对话。
“司年，你送她去医院的话，我的生日派对怎么办。”
“好，那我让别人送她。”
......
接下来发生了什么，顾暖一无所知。
只知道再醒来时，她已经躺在医院，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，手心也绑上了绷带。
医生护士都建议她办理住院，开始化疗。
因为这次昏厥不是因为过敏，而是癌细胞扩散导致。
但顾暖坚决拒绝。
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，她不想再浪费。
最重要的是，她想离宋司年远一点，离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远一点。
所以，她必须离开。
顾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，已经是清晨。
一推开房间门，她梳妆台前的身影吓了一跳。
“哥......”
听见声音，宋司年转身。
他看了眼顾暖身上的绷带，旋即抬眸，双眼隐隐泛着血丝，“顾暖，我觉得你有必要和我解释一下。”
解释？
看着宋司年压在手下的本子，顾暖一怔。
那是她上次写倒计时计划用的。
他是......知道她病情了吗。
沉默片刻，她低声道，“哥，我不是有意要瞒你。”
“你都做得那么光明正大了，还算什么瞒？”宋司年语气讥讽。
“什么？”顾暖愣住。
他说的不是发现她遗嘱和计划吗？
“还装傻。”宋司年走近，自上而下盯着顾暖，“我订的蛋糕里，压根没放坚果。”
“我没想到，你为了搞砸派对会处心积虑到故意让自己过敏昏倒。”
四目相对，看着宋司年失望的眼神，顾暖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毕竟她之前的确用过装病的办法博取宋司年关心，骗他回家。
所以在他眼里，她应该早就是满腹心机的“惯犯”了。
沉默片刻，她苦笑道，“哥，我的确不喜欢谢舒妍，但不至于......”
“就因为讨厌她，所以不惜把自己弄成这样吗？”宋司年厉声打断，猛地上前一步，拽住顾暖，让她面向梳妆镜，“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！”
“你这样，对得起......”宋司年顿了顿，“对得起你过世的父母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