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对面的顾茜慢悠悠喝着咖啡，看了眼窗外随口说了句天气不错。
我附和她点了点头，并没多说什么。
“话说，”顾茜看向我，目光意味深长，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？不是跟沈千雪结婚了吗？”
看来她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。
“离了。”我语气淡淡，怕她误会我又补充：
“我回来是要继续上学的，以后没有结婚的打算了。”
言下之意，我并没有要回来纠缠她的意思。
她挑了挑眉，微笑道：“那还挺好。”
说着她掏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，笑道：“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，如果你需要的话。”
我拿起名片看了一眼，眼皮忍不住直跳。
虽然我不想跟过去有关的人再接触，但顾茜这个教授职称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。
有她的推荐信，那我申请研究生就多了几分把握。
“谢谢你。”我收下名片，认真跟她道了谢，顺势提出留个联系方式。
顾茜掏出手机递给我，很自然地开口：“给你。”
我盯着手机反应了三秒才接过来，有些慌乱地输入了自己的号码。
互留联系方式后我借口有事起身要离开，顾茜意味深长地笑了：
“你先忙吧，下次再见。”
我勉强回以微笑，然后飞速逃离现场。
突然这么热络真是不习惯，宁愿她是以前面无表情的样子了。
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跟顾茜偶有交流，谈话内容基本围绕着学习。
圣诞节前夕，她突然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饭。
想着这段时间她帮了我挺多，我顺势提出请她吃顿饭聊表谢意。
顾茜同意了，把时间约在了平安夜，并嘱咐我：
“天气很冷，注意别着凉。”
我想了想，回复她：“好，你也是。”
到了平安夜这天，我收拾好出门赴约，刚走出家门几步路就撞见了顾茜。
她站在路灯下，微笑着朝我挥了挥手。
白色的雾气从她面前弥漫开，此刻她美丽的脸像是在梦中。
我问她怎么过来了，她语气自然道：
“很少来这一片，正好有时间过来逛逛，走吧。”
“嗯。”我们并肩走着，脚踩在积雪的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，气氛诡异地沉默。
一路到了餐厅，室内暖和的温度让我紧绷的神经缓了过来。
但我跟顾茜还是没什么可说的，她不开口，我也不开口。
吃饭时她率先打破沉默，看着我莫名道：“你真的变了很多。”
想起以前我对她的纠缠，我郑重跟她道歉：“嗯，很抱歉之前一直缠着你。”
“过去了。”她笑得释然，随即话锋一转：
“其实我挺矛盾的，一方面觉得你烦人，一方面又对你好奇，你嘴上说着喜欢我对我穷追不舍，但眼里却没有一点爱意，我觉得你虚伪却没问过你，你是不是并不喜欢我？”
原来那时的她看得一清二楚，却也没戳穿让我难堪。
突如其来的羞愧感包围了我，我低头看着碟中的牛排，小声回答她：“嗯，对不起。”
“别道歉了，都说过去了。”顾茜声音急躁，我抬头看见她因为不耐烦涨红的脸，更加心虚。
之后顾茜没再说话，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，顾茜坚持把我送回了家。
过去如何都是过去了，我把手表还给顾茜，告诉她我以后不会回国，自然不可能接受她。
她不解：“谁跟你说我要回去？”
“那顾家……”
“我大哥在呢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一直待在这边？本来我也没有回去的打算。”
顾茜打断我解释道，顺便把手表又塞给我：
“我并不着急让你给出答案，你得给我一个机会吧？”
我哑然，犹豫片刻后没再推辞。
等到哪天她放弃了，我再还给她吧，我心想。
不过顾茜比我预想的有毅力，她帮我申请研究生，在我顺利入学后又处处帮我打算。
她不是以一种施舍的态度在帮助我，当我要做出答谢她也毫不客气。
在一年多的相处中，我才发现以前六年对她的了解甚少。
其实她表情丰富并非一直板着脸，有些傲娇，也会别扭地讲出真心话。
对小猫小狗极其有耐心，情绪非常稳定。
她从不吝啬表达喜欢，时不时就要说出“我喜欢你”这样的话。
在好几次没头没尾的表白后，我忍不住问她：“怎么总突然说这个？”
她笑得可爱，反问：“你以前不也这么突然？我让你也感受一下。”
在我觉得无言以对时，她表情变得认真起来，“以前我不说，我们就错过了，我不想重蹈覆辙。”
内心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触动，这一刻我看着顾茜，觉得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。
“顾茜，我们试试吧。”
和顾茜在一起一年，我对她的喜欢一点点积累，逐渐发展成更深的爱意。
她支持我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，在假期的时候陪我跑遍欧洲。
又一年的圣诞节，我答应了她的求婚。
她跟顾家简单说了一下我的情况，婚礼在国外办，并不打算宴请江家人。
本来顾家都对顾茜的婚姻大事不抱希望了，听到她要结婚都高兴得不行。
婚礼在哪办，怎么办，全都随她。
最后婚礼场地敲定在一个葡萄酒庄园，请柬以电子形式发送给了亲朋好友。
婚礼前两天我跟顾茜在庄园参观，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。
好几年没见，沈千雪看着清瘦不少。
看见我和顾茜挽着手，她眼中有被背叛的怒火。
“江淮，你跟我离婚，瞒着我出国留学，就是为了来找她是吗？”
在和周彦的婚礼上，沈千雪无意从同学口中得知了我出国留学的事。
她隐忍着举行完婚礼，事后到处找我的消息。
那时我已经出国，以前的号码已经联系不上，谁都不知道我在哪儿。
她跟周彦婚后也并不如意，在一次争吵中她失手扇了周彦一巴掌，导致对方左耳失聪。
两年婚姻草草收场，孩子跟着周彦，沈千雪每年都要支付一大笔抚养费。
之后又从别人那里知道我要跟顾茜结婚，气得直接飞来了F国。
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，我漠然：“沈千雪，你说过沈修瑾是你唯一的孩子。”
她一怔，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顾茜打断：“沈千雪，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。”
顾茜说完搂着我离开，留下沈千雪一人风中凌乱。
婚礼当天顾茜特意加强了安保，以免又不该出现的人混进来。
当司仪读完誓词，宣布新人可以拥吻时，顾茜笑得一脸灿烂，迫不及待踮起脚尖吻在我唇边。
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色婚纱，深情地凝视我，我听见她说：“阿淮，我爱你。”
这一次我很坚定地回答了：“顾茜，我也爱你。”
第二天圣诞节，我窝在家里撸猫撸狗，中午时门铃响起，我以为是邻居，打开门却看到了顾茜。
她眼底乌青一片，看来昨晚并没睡好，冷着脸语气有些别扭：“圣诞快乐。”
“圣诞快乐。”我下意识回答她，对视中静默两秒后，我慢半拍地试探道：“要不要进来喝杯茶？”
她没有拒绝，迈步走进了屋里。
家里突然来了位客人，我的小猫小狗都很好奇。
它们围绕在顾茜身边，好奇地嗅着她的手，顾茜抬手摸摸它们的脑袋，两个小家伙一脸满足，我端着准备好的差点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。
顾茜问我它们的名字。
“猫叫财神，狗叫旺财。”
“噗。”顾茜忍俊不禁，夸奖我起的名字很接地气。
我把茶点摆在桌面，在她对面坐了下来。
顾茜没动，她看我一眼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递给我。
“本来昨天要给你的，但我那时候有点生气。”
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，在她的眼神催促下我还是接过了礼盒，开打里面是一个蓝宝石材质表盘的手表。
这下我更迷惑了，问她这是什么意思。
她盯着我，脸颊慢慢染上红晕，再开口都不利索了：
“礼物，昨天我说过了，我很矛盾，其实我矛盾的点在于，讨厌你虚情假意，但又克制不住对你的喜欢，所以我一直在拒绝你，又怕你真的离开。”
“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江家，我想你应该挺难的，但我那时候倔，不懂体谅你，一直执着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，又不敢问你，昨天知道你真的没喜欢过我，就挺生气的。”
“抱歉，我应该说清楚的。”
顾茜说完脸已经红透，我从她的话里回过味来，一股热意涌上脸颊。
我一直以为顾茜烦透了我，如今话说开了，我一时不该作何反应。
可是我这样的人，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？难道是因为外貌？
对于我的困惑，顾茜很快给出了解答：“不知道。”
很好，说了跟没说一样。
她傻傻笑了，好像在回忆着什么：“其实我知道你比你想的要早。”
高中开学前的暑假，顾茜和朋友到海边玩。
几人刚到沙滩就看到闹哄哄的人群，凑上前一探究竟恰好看到一个男生给昏迷的小孩做人工呼吸。
男生看着和她差不多的年纪，浑身湿透连却被晒得通红。
他认真的侧脸印入顾茜的眼睛，比夏日的阳光还耀眼。
那一刻顾茜愣在原地失神，看着男生把人救醒后欣喜若狂的表情，不自觉跟着笑起来。
没多久小孩的父母赶过来，不停对男生表示感谢，男生笑得羞涩，说了一句不客气就匆匆离开。
顾茜想追又怕自己太冒昧，就目送着男生的背影离开。
那之后她常想起男生的样子，突然很恨当时没勇气追上去的样子。
开学后顾茜来到新班级，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我。
那个暑假我在海边救下了被海浪冲走的小女孩，那次是我和顾茜最初的邂逅。
只是后来的我，跟她最初看到的样子太割裂，她难以置信。
咚咚！
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沈千雪的理智拉回，她松开手，转头看向门口。
周彦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：
“千雪，你能出来一下吗？”
沈千雪起身去开门，站在门边和周彦交谈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修瑾闹着要跟你睡，我哄了好久也不管用，对不起。”
“没事，我跟你过去吧。”
她声音轻柔地安抚了不安的周彦，回头深深看我一眼后便离去了。
看着被关上的房门，我缓缓松了一口气。
第二天沈千雪找到我，希望我把房间让出来给周彦父子住。
理由是她住惯了那个房间，而沈修瑾还小，需要她陪着。
“修瑾是我唯一的孩子，我要给他最好的。”
看着沈千雪一脸认真严肃，一阵恶心的涌上胸口，我起身冲向厕所。
我抱着马桶干呕，沈千雪走进来冷眼看着我，语气轻蔑：
“别装了，这不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吗？”
刺耳的话语像利刃扎进我的心脏，胸口抽痛我却不由得笑了。
差一点我就相信这个女人对我的真情了。
结婚前我就发现了沈千雪曾经找了一个所谓的白月光替身。
三年里她和周彦上演着虐恋情深，分分合合最终因为我的回国彻底闹掰。
当初我调查到这个事情，选择了赌一把，假装不知情娶了沈千雪。
在我为数不多的选择里，她似乎是最好的那个。
结婚三年我有意避孕不让她怀上孩子，不敢轻易交付真心。
就在我被她日复一日的温柔攻陷时，她却狠狠给了我一击。
我仿佛一个自欺欺人的小丑，惹人耻笑。
把东西收拾出来后我搬进了客房，为此周彦还特地找到我表达歉意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是千雪她……”
话音一顿，周彦一脸为难，欲言又止的样子给了人足够的遐想空间。
他虽然与我长相相似，眉眼却多了几分温柔，更柔弱一些。
从他身上我又闻到了那股木质的香水味。
我定定看着他，忍不住好奇：
“你接下来怎么打算？甘心给沈千雪当情人，还是耐心等待被扶正？”
或许是没想到我的反应，他一怔，眼神有些慌乱，下意识反驳：
“我怎么可能……”
我回答是，随口反问：“不能卖吗？”
隔了会儿才听见沈千雪带着怒气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：“你眼里就只有钱是吗？”
事到如今她还生我的气，但我并不想辩解，只淡淡应了一句：“嗯。”
沈千雪直接挂了电话，我随手将她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。
我昏昏沉沉地在酒店睡了一日。
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，打开手机就是一堆消息轰炸还有几十通未接电话。
养父母在微信质问我为何不将离婚的消息告知他们，搞得他们在沈千雪面前闹了个没脸。
原来养母去逛街时碰见了沈千雪带着周彦父子买东西，气冲冲上去理论却被沈千雪阴阳怪气了一顿。
她从沈千雪口中得知了我们离婚，立马找我兴师问罪，可惜我手机开着静音，睡梦中不可能回复她的消息和电话。
我点开通话回拨过去，一接通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。
“不回消息不接电话，你是去死了吗？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，连个女人都留不住！”
养母愤怒的声音从那边传来，我一声不吭，麻木地承受着。
过了好一会儿她骂完了，开始质问我离婚的原由。
我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，她沉默了几秒，阴恻恻地开口：
“你要是早点让沈千雪生个孩子，还会被小三和私生子登堂入室吗？真是没用！”
对此我没有反驳，她又恨铁不成钢地骂了我几句，命令我周末回家一趟。
虽然我嘴上答应，但心里很清楚我不可能再回去。
那个地方对我而言算不上家。
五岁那年我因为出挑的外形被江家看中，从一个孤儿一跃成为富家少爷，孤儿院的人都觉得我命好。
曾经我也这么觉得，但被接回江家后这种幻想就被打破了。
冷漠的养父母，害怕被分走宠爱对我敌意满满的姐姐，我每天都在看别人脸色过活。
上不完的补习班，练不完的琴，考试成绩不理想或者钢琴比赛没拿奖，都要挨罚。
小时候是关小黑屋不许吃饭，长大后就是各种谩骂以及生活费威胁。
所谓的姐姐江雨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到漠然，我也越来越麻木。
在一次次的教训中，我长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。
帅气乖巧，处处优秀，非常适合作为联姻的棋子。
上高中后他们为了我挑了最合适的联姻人选：顾家次子顾茜。
顾家是江北市首富，顾茜上头有一个很有能力的大哥，她本人也是处处优秀，未来可期。
为了靠上顾家这颗大树，养父母让我想办法获得顾茜的喜欢。
于是高中三年我厚脸皮地跟在顾茜身后，被她一次次拒绝后仍贼心不死。
毕业那一年沈千雪跟我表白，但我干脆拒绝了她，并且跟着顾茜出国留学。
后来顾茜留在国外钻研学业，而我则在养父母的催促下早早结婚。
其实我并不喜欢顾茜，在她面前我像一个没有自尊的小丑，费尽力气讨她欢心却只能换来她的冷眼。
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，那时的我没得选。
包括回国后接受沈千雪的再次表白，也是因为她是我当下最好的选择罢了。
三年的婚姻生活，我对沈千雪慢慢萌生了爱意，但现在已经被她亲手扼杀。
欠江家的已经还清，从今以后谁也束缚不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