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不这样，我赔你五百，可以吧？”

我打开手机付款软件，正要扫码。

那男人手一别，不让我扫：“五百？

你打发要饭的呢！

是你撞上我的，你全责。

我这送去维修，得换整面漆，五百块钱顶个屁用。”

“再说了，你吓着我家宝宝了，精神损失费怎么算？”

年轻女人靠在男人怀里，摸了摸肚子：“我宝宝还不到三个月，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，我跟你没完！”

我看他们丝毫不退然，只能换个思路解决问题：“我的车就是和你们车擦了一下，真不至于。

大哥，我是真的要去救人命的！”

“要不这样，我把身份证压在你这儿，辛苦你去维修。

到时候多少钱，我照价赔偿。”

可他依然不同意：“不行！

谁知道你这身份证真的假的？

你不给钱就别想走！”

我双手合十作揖：“二位行行好，我那个学生想不开，要跳楼。

我就是赶着去他家，心里着急。”

“现在那孩子还在楼顶上，二位就让我先走，我保证不会逃逸的。”

可他吧唧了两下厚厚的嘴唇说：“你学生跳楼，关我屁事！”

我愣了一下，没想到在他眼里，别人的生命对他而言，没有任何价值。

我一时没忍住，开口说：“你怎么能这么说呢？

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。

你也快有孩子了，怎么能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？”

那男人嗤笑一声：“切，现在的小孩，就是缺乏挫折教育。

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，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？”

“还祖国的花朵呢，我看就是一群温室里的巨婴。

你救他做什么？”

“就算你救下来了，他迟早也会受不了其他打击，还得找死！”

男人的话像一把凿子狠狠地凿在我的心上。

一个十几岁的孩子，因为种种原因，走上了这样一条路。

眼前这男人不问他为什么这么悲观绝望，反而责备他经受不了挫折？

我喘着气跟他争辩：“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。

你不了解现在的孩子，就不要瞎评论。”

“我不了解？

我儿子今年也读初中，他从小就成绩优秀，一点也不让我操心。”

男人继续猖狂地说道，“我儿子就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，认认真真读书，孝顺父母。

我从来都不管他，他照样成才！”

“说到底，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老师，做错事不愿意负责，上梁不正下梁歪，你的学生才会想不开的。”

我看了一眼年轻女人，那女人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，他们怎么会还有个读初中的儿子？

年轻女人也附和道：“就是。

我最讨厌老师了，动不动就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，实际上就知道让学生家长送礼。”

“你这么急着去救他，是不是他爸爸没少给你送你啊？”

“你……”我气得发抖，“你们这样说，就不怕自己的孩子遭到报应吗？”

“妈的，敢诅咒我儿子！”

男人上前挥挥手，作势要打我，“我告诉你，你不给钱，休想过去！”

男人朝女人使了个眼色，那女人一屁股坐在我的电动车上，挑衅地看着我。


“妈的，真晦气。

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？”

男人不讲理地抓住我的胳膊又拉又拽，“你别走啊，我告诉你，今天你必须给我赔偿！”

“来人啊，快来看啊，这还是个老师，撞了我们家的车想逃逸啊！”

女人大声喊叫。

我急得直跺脚：“你们松开，求求你们了，让我先去救人吧！”

男人一双牛眼几乎要瞪出来：“谁他妈管你这么多，你蹭了老子的车，就得给老子钱。

没钱，你休想走！”

这一刻，我后悔极了，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给他钱啊……男人抓着我，女人坐在我的车上不下来。

我只好向围观的人求助：“大姐，行行好，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吧，我学生现在的情况很危险，他还在等我……”那大姐把手机抱在怀里，往旁边一躲：“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
男人得意扬扬，似乎吃定了没人会帮我。

“大哥，大姐，我不是不给钱，刚才是大哥把我手机打飞了黑屏了，我给不了。”

“这是我的身份证，我叫秦朗，工作地点就在前面的中学。

我保证，保证不跑。”

“求求你们，救人要紧，让我先过去。

等我处理好了，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！”

我拼命作揖，苦苦哀求。

男人上下打量着我，又看了看我的手机，冷笑道：“想走，也不是不行。”

我激动万分，忙问：“大哥，你要我做什么，你尽管开口。

我一定照做。”

他清了清嗓子，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：“你跪下来，给我的爱车，我的爱宝，还有我爱宝肚子里的宝宝磕三个头，我就勉为其难相信你的诚意。”

女人也一改刚才的不屑，兴奋地摸摸肚子：“来来，朝这个方向啊，让我家宝宝先受受老师的跪拜，将来也当个文曲星。”

我的耳朵里，传来一阵剧烈的嗡鸣，周围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。

“这老师真倒霉，遇到这么两个泼皮无赖。”

“手机那么不经摔吗？

肯定是假的，不想给钱。”

“还为人师表呢，撞了别人的车不想负责，扯什么理由啊？”

“这都放假了，学生有事还找老师？

我怎么不信呢！”

我使劲摇摇头，用力咽了一下口水。

眼前的两人朝我抬抬下巴，示意我动作快。

我扶住电动车，才能站稳。

长这么大，除了爷爷去世时我下跪过，其他时候，我从没跪过。

我一遍遍地告诉我的孩子们，不仅是男儿，女孩一样膝下有黄金。

我们要有骨气地站着活，腰杆笔直，双腿有力。

可眼下，不跪，他们不会让我走，韩江又该怎么活下去？

考试前，我就发觉韩江有些不对劲。

平日里他的话就不多，那几天，就显得更加萎靡。

上课睡觉，下课还趴在桌上发呆。

一次放学后，我主动提出送他回家。

我买了奶茶，烧烤，让他陪我吃一顿。

那天我才知道，他爸妈快要过不下去了。

提到他爸爸时，他欲言又止，最后只把拳头握得紧紧的。

他到底又经历了什么，才会那么绝望地爬上天台。


我心跳加速，按捺住气愤的心情，心想，现在不是跟他们斗嘴的时候，救人要紧。

我先把钱给了，赶紧去救韩江。

我一咬牙说：“我不跟你们吵，你把付款码打开，五千就去五千，我给你转钱。”

男人眉毛一挑：“哟，早干嘛去了？

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吗？

你耽误了我整整三分钟。

“现在付钱，就不是五千了，得翻倍，一万，一分都不能少！”

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？

胖男人挑衅地看向我：“快点，现在给是一万，你再耽误几分钟，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啊！”

我咬着牙看向他：“你们这么做是违背法律和道德的！

你们明知道我赶着去救人，怎么能漫天要价！”

“对啊，赶紧给了钱，去救你的学生。

不然，他可要死咯！”

男人摇头晃脑道。

女人也嬉皮笑脸：“快点，你的好学生还在等着你营救呢！

你不去，他可就跳了。

到时候，他父母就要讹上你这个‘好老师’了。”

我只感觉鲜血拼命往头顶上涌。

他们无视别人的生死，甚至可以拿来随意开玩笑，真的毫无道德底线。

可是和这样的人纠缠下去，我真怕韩江等不到我。

我一想到他孤零零地站在顶楼，满腔怒火瞬间熄灭，心却提到嗓子眼上。

这时，手机响起，是校长打来的视频电话。

“秦老师，你怎么还没过来？”

视频中，校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格外凌乱。

他把摄像头对准韩江：“韩江，你千万别冲动，秦老师马上就到了。”

韩江坐在阳台边缘，转头看过来，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。

“韩江，我快到了，你等我一下。

你说过的，你永远相信我，是不是？”

我双手发抖，只好把手机抱在胸前，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对他说。

他扯起嘴角，笑得很凄苦。

“校长，我在小区门口出车祸了。

我马上……马上就过来。

你……你一定要劝住他啊。”

挂断视频，我察觉到那女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。

她紧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，摸着自己的肚子，欲言又止。

我努力控制发抖的双手，下定决心：“好，我给！”

谁知，我刚要扫码，男人的手机有电话打了进来。

男人一看，皱起眉头，狠狠把电话挂断。

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，电话又进来了。

备注上写的是“三八”。

女人也不耐烦德嚷了起来：“叫你拉黑拉黑，净找事儿！”

“妈的，烦不烦！”

男人挂断电话，又进通讯录里一番操作。

我心急如焚，催他先把付款码调出来。

他回过头狠狠瞪我一眼：“催你妈催，你早给钱不就完事儿了吗？

还有脸瞎逼逼！”

又脏又臭的口水喷了我一脸。

我抬手去擦，手机却不小心又碰到他的额头。

男人大怒，用力一挥手，把我的手机打飞出去老远：“妈的，你打人！”

手机摔在地上一声脆响，完了！

手机彻底黑屏了，怎么都没反应。

“你干什么？”

我急得直跺脚，“手机摔坏了，我付不了钱了。”


为了救想不开的学生，我急着出门，与小轿车剐蹭。

车主百般刁难，我求他让我先去救人，他却不以为然：“没用的温室花朵，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，救了也白救。”

“别人家的孩子，关我什么事？

死一个，我儿子还少一个竞争对手。”

可他不知道，那个要跳楼的孩子，就是他儿子。

……终于放寒假了，作为初三班主任的我，睡了久违的懒觉。

突然，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。

“是前进中学的秦老师吧？

我是消防中队的王队。”

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焦急，“你们班是不是有一个叫韩江的学生，住在南林小区？”

韩江？

是我的学生。

“是。”

“秦老师，我长话短说。

韩江现在在他们小区的33楼楼顶，他目前的情绪非常不好，想要见你一面。”

我耳边“轰”的一下，整个人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。

“秦老师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……”韩江的声音断断续续。

我猛地翻身坐了起来，大喊：“韩江，你听老师说，不要做傻事。

你等我，我马上过去！”

挂断电话，我套上羽绒服，抓起头盔就往外跑。

从我家到南林小区，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，骑电动车走小路，十几分钟就能到。

我一定要骑快点，不能耽误一分一秒。

我拧动油门，突然，一辆小轿车从路口窜了出来。

我来不及闪躲，只能猛地一转龙头，仓皇刹车。

还好，没直直撞上去，只是擦到了后车门的位置。

“擦！”

小轿车紧急刹车，停了下来。

从车里下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，怒目圆瞪看向我：“怎么骑车的？

你眼瞎了！”

我忙扶住车，一个劲儿地跟他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刚才有点走神。”

我凑过去仔细检查，还好，车上没什么严重的擦痕。

我知道，这事儿最好的办法是报警，由交警定责。

可是现在情况紧急，我真没时间等警察过来。

我赶忙说：“先生，真是不好意思，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。

“您的车也没什么大问题，您看这样行不行，我把电话留给您，维修需要多少钱，到时候我给您。”

那男司机却抓住我的车把手，凶狠地说：“想走？

门儿都没有。”

我急着解释道：“不是的，我真的是有急事。”

“有急事你就撞我啊？

我告诉你，赔钱，不赔钱你休想走！”

男人打断我的话。

我从没遇到这种情况，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乱。

但救人要紧，我忙说：“我不是不赔。

行行，你说吧，赔多少，我给你！”

男人肥胖的脸抽动了一下，指了指车子，说：“看清楚了，这儿这儿，都是刚擦的划痕。

一道划痕五百，总共五条，两千五！”

“什么两千五？

五千！”

副驾驶的门开了，一个年轻女人娇滴滴地说，“老公，她刚才那一下子，吓着宝宝了，得赔偿。”

我看着面前的两人，和那几道根本看不出来的印子，无语至极。

“不是，这几道细擦痕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