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干什么！”肖卫廉厉喝！

肖卫廉刚才送苏玉离开，正好看到队长向陈 云曦的房间走了去。

一想到苏玉之前总说，队长和陈 云曦的关系好似不一般，他立刻赶了来，结果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。

队长却看都不看他一眼：“你不管云曦的死活，可是她还是我这个生产队的人！我可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这么作践她的命！”

“你给我滚开，我要送她去市医院！”

见他就要抱起陈 云曦，肖卫廉却猛地上前：“她是我对象，不用你操心！”

眼见着他拉扯中，陈 云曦疼的更厉害了，队长也怒了：

“肖卫廉，你难道想害死云曦不成！”

“你胡说什么？！”

肖卫廉拽着裹在陈 云曦身上的被子，并不松手：“我这几天一直在看着她，她的身体情况，我清楚。”

眼见着两人针尖对麦芒，似是随时会动起手来，陈 云曦忍着身体的剧痛，艰涩开口：

“队长，你把我放下吧，我没事。”

肖卫廉闻言，也顺势道：“你听到了没有，她自己都说了自己没事。”

队长只深深瞪他一眼，又看向陈 云曦：

“云曦，你想去市医院吗？你想去，我就送你去，谁都拦不住！”

陈 云曦却苦笑一声，声音低呐：“来不及了。”

她的这具身体已经逐渐坏死，三天后，这具身体就会变成尸体，她也会离开这具躯体。

她，终归再是她了。

队长没懂她的意思，又或许，他心底隐隐猜出了什么，却又不敢去深想，声音亦有些紧滞道：“你说什么来不及了？”

陈 云曦却对他笑了笑，真诚道：“队长，谢谢你啊！”

一米八的中年男人，热忱洒脱，一直对他们这些小知青无微不至，照顾有加。

如果说，自从她父母去世后，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的话，并不是那些一直惦记着她房子的叔伯大爷，也不是，早已移情别恋的肖卫廉，而是，一直大哥哥似的照顾着她的队长。

而她的笑，却似刺痛了肖卫廉的眼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，当下直接对队长下了逐客令：

“队长，以后请你注意影响，不要再过来了！”

队长但见陈 云曦对他微微点头，并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神色后，这才转身向外走去，快到了门口时，却又对肖卫廉丢下了一句：“肖卫廉，你一定会后悔的！”

肖卫廉却不以为然，再次坐在了陈 云曦床边，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，并夹枪带棒：

“你有我一个对象还不够？还想整个知青点的男的都来照顾你？”

“阿玉就不像你这样，她从始至终，只跟在我身边，眼里也不会有其他的男人！”

陈 云曦闻言，却只淡淡问道：“肖卫廉，你知道，哪种孩子，才会吃百家饭吗？”

不等他回复，她又自问自答。

“是孤儿。”

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才会去讨百家饭。

就是因为，肖卫廉早就丢弃了她，别人才会觉得她可怜，同情她。

至于苏玉，她现在有肖卫廉全部的爱，哪里还需要别人的接济呢？

而肖卫廉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，当下心头微颤，嘴上却道：

“连阿玉都总说羡慕你，羡慕你有我这么个对象，我看你就是不知足！还是我之前把你给惯坏了！”

“你既然说你像孤儿，完全看不到我的付出，那我就先走了！你就好好体会下，真正的，‘孤儿’的感觉吧！”

木门“咣当”一声被关上。

陈 云曦则闭上了眼睛。

还有三天。




说着，苏建设死死瞪向陈 云曦的眼神，好似，是她要把苏玉推下河似的。

陈 云曦只觉莫名，当下便不再理会。

低头继续做衣服。

毕竟，这具身体的时日，已经不多了。

肖卫廉立刻就跑了出去。

一个小时后，肖卫廉又回来了，突然抬手，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！

陈 云曦的耳膜顿时一阵“嗡嗡”的，手上的剪刀也划破了手指，鲜血瞬间染红了裁剪好的白布。

她看着肖卫廉的嘴巴，张张合合，耳朵一阵的嗡鸣后，也逐渐听清了他的话。

“陈 云曦，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阿玉，但是我没想到，你竟然想害死她！”

“你为什么要乱说，阿玉让建设叔给你治疗，不送你去市医院，就是想你死？”

“你知不知道，外面都是怎么说她的，说她心思歹毒！你逼的她只能跳河寻死，以图自证！幸亏被我及时拦住了，否则，阿玉真的要被你活活逼死了！”

陈 云曦看着他的怒吼，却突然想到，以前，她被苏玉污蔑冤枉，据理力争时，他非但不帮她，不站在她那边，反而让她不要再试图狡辩了。

现在，换别人议论苏玉了，他就受不了了？甚至还想把这顶帽子再扣到她的头上？

原来人心，竟然真的能偏颇到这种程度啊！

陈 云曦眼底一片凄凉，又有些自嘲：

“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有本事了，都快死了，还能去逼死别人？”

快死了？

肖卫廉当下脸色更深，表情甚至沉到有些扭曲！

“你在乱说什么！”

“你还是觉得，你这么说，这次的事情，我就能原谅你了？”

“你现在就给我起来，去和阿玉道歉，还要去告诉所有人，阿玉没有想害你，她一直都很关心你，让别人不许再误会她！”

他想伸手去拉扯陈 云曦，却听到，她已经一字一顿道：“我不会去的。”

一是身体不允许，再者，她没做的事情，为什么要道歉！

肖卫廉眼里喷着火：“陈 云曦，你是不是觉得，你就要回城了，所以连我的话都不听了？”

说着，他突然就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：

“回城申请的同意书已经下来了，但是我告诉你，我根本不会让你回城的！”

说着，他直接撕碎了写有“陈 云曦”的名字的那封信。

“还是阿玉说的对，你根本就不会道歉的，因为你死不悔改！那你这次就别想回城了！”

“等到我的生日后，我会带阿玉先回城，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反省吧！”

“你什么时候反省好了，知道错了，我再来接你回去！”

“我告诉你，你别想着等我回城后，再重新申请回城，就算是你再次申请到了，这里距离京市上千里，外面又那么乱，你也无法安全的回去！”




他的话如马蜂针，一字一字戳向陈 云曦的耳朵。

恍惚中，她又想到了，当年他们启程来这里时，肖卫廉一直死死地拉着她的手，一步也不松开。

他说：“外面那么乱，你必须待在我身边。”

从没想到，有一天，同样的事情，竟然变成了他桎梏着她的利器。

而陈 云曦也隐约明白，苏玉要整跳河那一出的原因了，就是不想让她跟着回城。

但是，他们却不知道，不管有没有回城申请同意书，她都回不去了！

肖卫廉原本以为，他都这么做了，等于断绝了陈 云曦的后路了，她肯定会害怕，会求他的。

他正好能趁机挫挫她的尖锐！

他不喜欢，她脱离他掌控的感觉！

然而，陈 云曦的表情依旧淡淡的，甚至是，一片死寂。

就像是大雪簌簌下的树枝，任由着厚重的积雪将其压弯，再压弯，哪怕可能会被直接压断，也全无反应。

她的反应，无疑再度激怒了肖卫廉！

“陈 云曦，不说话什么意思？无声的对抗？好，好的很！”

“从今天开始，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个房间，一步也不许离开，我就看你这个犟骨头，究竟能硬到什么时候！”

肖卫廉盛怒离开，并把房门直接从外面锁上了。

陈 云曦听着那上锁的声音，他是想断她口粮，不给她吃喝吗？

可是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
再熬两天，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。

所有知青毕竟都住在一个知青大院，哪怕陈 云曦单独住一个小房间，她被锁在了屋里的事情，还是被其他知青知道了。

他们去找肖卫廉拿钥匙，却屡屡被拒绝。

没办法，只好先从窗户给陈 云曦送饭。

“云曦，队长有事去了城里，这两天不在，不过他明天就回来了，等他回来，我们就把这件事情告诉队长，让他揍死肖卫廉！”

“你再忍一下，要是缺什么，直接和我们说，我们给你送来啊！”

陈 云曦点头道谢：“我什么都不缺。”

她甚至想告诉他们，连饭都不要送了。

她的身体已到油尽灯枯，吃不下任何东西了。

喝口水都会吐出血来。

但是，又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，便只说：“你们送口汤给我就行了，我每天也不动，吃不多。”

最后一根蜡烛点完，最后一点油灯里的油燃烧完，陈 云曦终于把一套白色的衣服制作好了。

只是，心口的位置被血染红了一大片，擦也擦不干净，看着，竟像是花开荼蘼，陈 云曦索性也就随它去了。

当晚，她终于睡了个好觉。

第二天，她早早地醒了过来，梳妆打扮，收拾东西。

刚收拾好，门外就传来队长焦急的声音：“云曦，你醒了吗？”

陈 云曦声音柔和：“已经醒了。”

听到她的声音，门外似是松了一口气，队长又道：“那好，那我开始砸锁了，你先距离门远一些。”

“咚咚”几下之后，房门终于被推开，一束澄亮的光，也久违地照了进来。




肖卫廉见状，眉头深拧，正要开口，就看到陈 云曦突然脸色一片苍白。

她死死的揪着被子，声音艰涩：

“好疼，身上好疼。”

陈 云曦之前被冻的没了知觉，现在知觉逐渐恢复，冻伤的后遗症也漫身席卷而来，如同有上万根钢针，齐齐落下，狠狠刺戳着她的所有神经。

肖卫廉见状，心都揪了起来，俯身上前：“云曦，你怎么样了？我送你去医院！”

就在这时，苏玉突然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，脚上还固定着木板。

苏建设也在一旁扶着她。

肖卫廉的视线立刻落到了她脚上，并立刻放开了陈 云曦，改去扶她：

“阿玉，你的脚怎么了，还没好吗？”

苏建设冷哼了一声：“还不是之前有人推她摔倒，害她崴脚严重。”

“她之前脚伤还没好，又不计前嫌的跟着你们四处去找罪魁祸首，结果脚肿的越来越狠。”

“你倒好，这几天都不说去看她。可她还关心着你们，非要我扶着她来看看。”

肖卫廉把苏玉扶坐在凳子上，表情愧疚又心疼：

“是我的错，你脚受伤了就好好休息，不用过来的。”

苏玉却面露担心：“虽然云曦总是对我有误会，我还是担心她，对了，大伯，你再给云曦检查一下吧。”

肖卫廉这才似想到了什么，也道：“云曦总是很疼，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苏建设便走上前去，装模作样地给陈 云曦把脉，又检查了下身体后，才不以为意道：

“冻伤正在逐渐恢复，至于疼......我之前给她用的都是好药，打的点滴里也有止疼药，她要是还说疼，那就是她自身的问题了。”

潜意思就是，是她自己矫情。

肖卫廉却似还有疑虑：“可是看上去，她好像的确很疼。”

“她之前装病骗你陪她的事情，你都忘了？”

苏建设旧事重提。

闻言，肖卫廉也似想到了往事，脸上的担心逐渐被阴沉所代替。

陈 云曦见状，并未再解释，当时她是真的发烧了，只是肖卫廉并不相信。

就像是现在，她疼的死去活来，肖卫廉因为别人随口的几句话，就能再质疑她。

“陈 云曦，你是不是在骗我！总是让别人为你担心有意思吗！”

肖卫廉面若冰霜，瞪向陈 云曦。

然而，不等陈 云曦开口，一旁的苏玉突然“哎呦”一声，就直接向肖卫廉身上歪了去。

肖卫廉立刻扶住了她，面上的关切遮掩不住：“是不是脚又疼了？我先送你回去休息。”

说着，他直接打横抱起了苏玉，再不看陈 云曦一眼，向外走了去。

房门被打开，并未被关上，冷风瞬间呼啸而入，刺的陈 云曦全身的骨头都似被抽离般的疼。

直到，一道高大的身影进入，并顺势关了门。

队长走了进来，手上还拎着一个保温桶。

“云曦，你今天感觉怎么样？我给你带了鱼汤......”

看到她面上冷汗直流，队长心里一惊：“是不是哪里疼？我送你去市医院！”

“苏建设的赤脚医生证都是肖卫廉托关系帮他弄到的，他会治个屁！”

说着，他就要用被子把陈 云曦裹起来，抱出去。




队长等知青刚进门，就看到，陈 云曦没有和前几天一样，包着被子坐在床上，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凳子上。

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，不，应该说是打包的干干净净的。

连带着床上的被褥都被卷了起来，用布条捆扎着。

上下打量了她一眼，见她似是气色还好，队长才微微安了心，扫了眼屋子里，又不解道：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
话落，又想到什么：“是准备回城了吗？”

陈 云曦闻言，心道，他应该还不知道，肖卫廉为了苏玉，已经撕了她的回城申请同意书，但是她也没多说。

队长又问了句：“是和肖卫廉一起回去吗？”

陈 云曦想了想，摇了摇头：“不一起。”

他回城，她身死。

队长颔首，似是意料之中：“不一起也行，你们要是一起回去，还真让人不放心。”

“这样吧，我和上面打个申请，我送你回去吧，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去，也不安全。”

“不用了队长。”拎起两个暖水壶，她递给队长：

“我的东西太多了，不好带着。”

“这暖水壶我洗刷干净了，你别嫌弃。”

队长看着那暖水壶，却并未去接，只隐隐觉得，似是哪里有些不对劲。

她的状况，竟像是在交代后事？

而陈 云曦已经把暖水壶放在他手边，去分发别的东西了。

“田姐，这毛巾和香皂我没用过，都是干净的，你拿去用。”

“王大哥，这麦ru精我前几天刚拆开，只喝了几勺子，还有一罐没拆开的，你正好有孩子，麦ru精送你吧。”

“芳芳，你每月都会肚子疼，这是红糖，你记得冲水喝......”

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送了出去，直到，肖卫廉听到了消息后，赶了过来。

“陈 云曦，你在做什么！你不过了？”

别人不知道，但是他清楚，陈 云曦目前是无法回城的。

陈 云曦不想他把事情说穿，再者，在黑暗中压抑了太久，她不想临了了，还见不到光明。

便主动对着肖卫廉道：“肖卫廉，带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
难得她提出了要求，想到最近的确对她有些苛刻，肖卫廉面上也柔了几分，对她伸出了手：“走吧，你想去哪，我陪你。”

陈 云曦并未去握他伸过来的手，只是与他并肩走了出去。

肖卫廉的步子也放的很慢，而此情此景，也似是让肖卫廉想到了遥远的从前，他们一起散步的情景。

只有他们两人，没有其他人。

他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感慨的柔情：“曦曦，你把东西都送人了，那你用什么？要不我把我的东西留给你吧。你自己在这里，注意安全。”

“等我回城后，会经常给你写信的，等你下次再申请回城的时候，我亲自过来接你。”

陈 云曦却突然说道：“其实那件衣服，不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”

对上肖卫廉怔疑的目光，她突然脱下了外面的衣裤。

而里面，赫然是那身白色的衣裤。

纯白的颜色，胸口处又染了片殷红，看上去，竟有种诡异的凄美感。

只是，那白色的衣服，却怎么看，怎么像极了——

寿衣。

这两个字刚涌出脑海，他就看到，陈 云曦直接向后倒了去。

如一叶轻翩的蝴蝶。

空中只余下她的尾声：“肖卫廉，再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