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我为此我失了皇后的尊严嗤笑于天下。
祁衍之是个合格的君王，他深谙制衡之道。
成婚当天，他就喂我喝了绝子药，他冰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
“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嫡出的孩子，那就是钰儿。”
“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抚养钰儿长大，不要动别的心思。”
祁衍之于床事上十分热忱。
许是因为我喝了绝子药，许是因为我和姐姐五分相似的样貌。
他一月中有大半时间都歇在我宫里。
他喜欢看我哭。
他说我哭起来和姐姐最像。
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是祁衍之惯用的伎俩。
可本该千恩万谢，铭感五内的我，第一次拒绝了他。
“陛下，六年时光已过，你该遵循诺言放我离开了。”
祁衍之睨着一双眸子，冷冷看向我。
“你到底在置什么气！”
“钰儿才六岁，他懂什么？”
“何况你身为皇后，没有教养好太子，是你的失职，当谢罪于天下，而今我没有怪罪你，你理应感恩戴德，反思己身，而不是如同乡野村妇般胡闹！”
我悲戚的看向他。
皇后？
祁衍之，你有把我当做你的皇后吗？
在这个后宫里，不以位分定尊卑，而是凭谁的面庞更肖似姐姐。
当年他最喜欢的婉贵人就是凭借和姐姐八分相似的相貌，公然与我叫骂，偏祁衍之还护着她。
我的皇后之位，从来都是个笑话。
想起过去，不免有些心烦意乱。
“祁衍之，你答应过的，待太子到了入上书房的年纪，就放我走。”
“我这个皇后本来就形同虚设，且被人嗤笑了多年，你和太子都需要一个更端庄持重的皇后。”
闻言他眉头一松，语气轻松起来，甚至带了一丝柔情。
“这个你不必担心，此次祭天大典，你同我一块去，自然不会有人敢议论你，至于皇后宝印，你日后若表现好，自然也是你的......”
“不用了。”
日日对着这深深宫墙，四四方方的天。
我不曾有一日欢愉。
我不想自己的余生继续在这磋磨岁月，每日都只能黯然神伤。
“内廷管事是太后亲自提拔的人，她做事老练，你有任何事，直接找她就好。”
“我或许实在不适合做人母亲，祁钰往后由上书房师傅教导，你应该放心了吧。”
祁衍之捏着我的下巴，强迫我抬头看向他。
“苏茯笙，你以为你是谁。”
“皇宫内廷也由你的心思，想进便进，想走便走！”
祁衍之将我禁足，怒气冲冲离去。
我的思绪又飘回了当年。
当初祁衍之于夺嫡之争中胜算并不大，可他偏偏是姑母的儿子，父亲为了笼络还是定下了我与他的婚事。
祁衍之被立为太子后却对姐姐一见钟情。
他强行毁了我们的婚约，娶姐姐为妻。
他们二人浓情蜜意，恩爱非常。
不久姐姐就有了孩子，全家都很欣喜。
可世事难料，姐姐难产离世。
临走前，她紧紧握住我的手，苦苦哀求我看顾好祁钰。
看着那小小的团子，我不忍他跟我一样，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，含泪点头。

已经成为太后的姑母也一心扶持苏家，我就成了祁衍之的继后。
真是可笑，属于我的婚事，兜兜转转，又回到我这里。
祁衍之珍爱姐姐非常，本不愿立后。
太后向他承诺，我只会做六年皇后，抚育祁钰长大成人。
如今六年之期已到，祁衍之倒不愿我走了。
门吱呀一声响起。
祁钰怒气冲冲跑进来，看到皇后朝服，他瞬间红了眼睛。
深恶痛绝的盯着我。
“你这个坏女人，果然是想抢走母后的东西。”
“你还想去参加祭天大典，做梦！”
他一边骂着，一边拿刀一下一下割着朝服。
没一会，看着破破烂烂的朝服，他才高兴起来。
怕他伤到自己，我想上前拿走他手中的刀，他奋力一挥，锋利的刀划破我的胳膊，血顺着指尖滴落。
“只要你还在皇宫一天，我绝不会让你好过的。”
我没有再靠近他，只吩咐宫人带他回去。
看着满园梅花，我叹了口气，却还是没忍住泣不成声。
我喜欢红梅，祁衍之为我种了满园，可却只因他跟姐姐相识在初雪的梅园。
可我还是最喜欢初雪，每当这天，祁衍之会静静的陪着我闲聊烹茶。
这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感受到温情的时刻。
那时的我想牢牢抓住这一丝温情。
别人给予你的，也能轻易拿走，不是吗？
六年的时光，让我明白，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。
次日一早，嫡母匆匆赶来。
她如在府里一样刻薄，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。
她也知道我的皇后身份形同虚设。
“苏茯笙，你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！”
“亏迎儿对你那么好，你却狠心丢下钰儿说走就走。”
“我当初真不应该好心接你回来，就应该让你和你那个贱人娘一起死在江南！”
凄凉一笑，迎面走来的二人嬉闹声音打断我要说的话。
“婉娘娘，你给钰儿做桂花糕好不好。”
祁钰甜甜的朝婉贵人撒娇。
哦，不，现在已经是婉嫔了。
婉嫔刮着他的鼻尖，宠溺道。
“可是婉娘娘不会做桂花糕啊。”
祁钰小脸上涌现失落。
“但是婉娘娘可以陪钰儿踢毽子啊。”
他立马扬起笑脸，亲昵的拉着婉嫔的手。
“好耶，钰儿最喜欢婉娘娘了，婉娘娘最好了，会陪钰儿玩，不会强迫钰儿读书。”
闻言我一愣。
祁衍之对祁钰深冀厚望，逼的他功课很紧。
每每他读书时，我都会为他准备喜欢的糕点，陪在他身边。
原来这也竟是他不喜欢我的原因之一，内心不免有些落寞。
两人手牵手朝着大殿走来。
“那你现在乖乖听话，去给皇后请安好吗？”
祁钰嘟着嘴，不情愿道。
“我才不愿意见到那个坏女人呢。”
“钰儿乖，你去给皇后请安之后，婉娘娘带你去玩好不好。”
祁钰耷拉着脸。
“那好吧，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见那个女人的嗷。”
我低垂着眸子。
明明几年前他也是会抱着我的腿，甜甜的唤我母后的。

可如今对我却只剩厌恶了。
婉嫔朝着我盈盈一拜。
祁钰在她的注视下，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嘟囔了句。
“给皇后请安。”
这个看似温柔的女子挑衅的看着我。
“皇后莫怪，钰儿年纪小，不懂事，昨日冒犯了皇后，我特意带他来给皇后请安。”
真是可笑，我用心教养了多年的孩子，却对别人言听计从，还被她当做挑衅我的工具。
待他们走后，我望向嫡母。
“这下你放心了吧，钰儿身边从不缺人照顾。”
宋婉本是商户女，却凭借着跟姐姐八分相似的外貌尽得祁衍之的宠爱。
他为她一次又一次的破例，给她晋位，扶持她母家......
甚至连祁钰也被他轻而易举的俘获，对她言听计从。
他们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。
嫡母又甩了我一巴掌，痛心疾首。
“你可是皇后，是苏家的皇后！”
“真跟你那个下贱的娘一样上不得台面，任由那么一个低贱的商户女爬到你头上。”
“我就不应该听迎儿的话留你一条贱命，当时不如亲手掐死你了事。”
我亲生母亲只是个江南秦楼楚馆的乐师。
跟外放的父亲一夜荒唐才有了我。
可父亲回京并没有带娘回去，娘在我三岁的时候抑郁成疾去世，父亲才把我接了回去。
嫡母跋扈刻薄，她不能容忍与他恩爱的父亲居然跟别人生了孩子。
她常常磋磨我，找借口罚我。
在我生重病时，放任我自生自灭。
只有姐姐在我重病时为我送来一碗汤药。
想起旧事，我不禁潸然落泪。
“因着姐姐对我的恩情，我绑在这深宫六年还不够吗？”
“我欠姐姐的，早就还清了。”
这六年，我在床榻上被祁衍之肆意折辱。
又全心全意教养祁钰，给了他我能给的一切。
可结果呢？
丢丢死了，母亲的玉佩被毁，甚至我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！
我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。
我只是害怕自己要这样过完一生，我没有价值的一生。
我只是想往后时光里对自己好点，有错吗？
嫡母又骂了我几句才气冲冲离去。
抬眸却看到梅花树下皱着眉头的祁衍之。
“笙笙，过来。”
他对我招招手，似乎在调教一只不听话的小猫。
我没有回应他。
他眸子中涌现一丝不耐。
“你应当明白，若无迎儿，以你的身份，绝不可能成为一国之母，你真的能舍弃皇宫里的尊崇地位吗？”
“我让人给你寻了更聪明伶俐的鹦鹉，还有一枚成色更好的玉佩。”
“钰儿还小，有什么不懂的，你应该细细教给他才是。你若觉得吃力，婉儿可以帮你，我已经下令晋婉儿为妃，往后有她帮你照顾钰儿，你也可少操点心。”
他睨着一双眼睛看着我。
似乎在等我跪下谢恩。
他难道以为这是对我的恩赐吗？
还是我这么多年的顺从，让他以为我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。
“你决定就好，这些跟我都没关系了。”
我心灰意冷的看着他，

赏花宴上，六岁的太子不满我做先皇后最爱的桂花糕，当众把我推下台阶。
他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，眸中浸满了和他父皇一样的厌恶和蔑视。
“别以为做跟母后味道一样的桃花姬，就能讨好我。”
“等我登基，第一件事就把你打入冷宫！”
秋风萧瑟吹过，吹灭了我心中唯一的温情。
看着这个自襁褓中就由我带大的孩子，突然就想通了。
望向他的眸中无悲无喜，淡然开口。
“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桂花糕了。”
......
我瘸着腿一步一步走上台阶，准备拿走桂花糕。
这是姐姐最爱吃的桂花糕，也是我做的最好的糕点。
祁钰倏地冲上前来，恼怒的打翻桂花糕。
“这是母后最喜欢的桂花糕，你个贱女人有什么资格碰。”
祁钰红着眼睛瞪着我。
张牙舞爪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六岁的孩童。
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，良久叹了口气。
“祁钰，这桂花糕是我做的。”
他被噎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恢复了跋扈的样子。
“那又如何，我说不让你碰就是不让你碰！”
说罢他还狠狠地踩了下去。
看着湮灭成粉的桂花糕，我轻轻摇了摇头。
祁钰恶狠狠的对着我冷哼一声，转身跑开。
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哄他。
回到凤栖宫，战战兢兢的宫人们跪了一地。
我立马往殿内跑去，远远就看见一只被拔光毛的鹦鹉血淋淋的躺在笼子里。
见我错愕不已，祁钰哈哈大笑起来。
“你这个坏女人，让你害死母后，这是对你的惩罚。”
说罢他狠狠将手中东西掷向地面。
“啪嗒” 一声，母亲留给我的玉佩就碎在眼前。
我呆愣在原地。
祁钰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。
“看到你这么伤心，我高兴得不得了。”
我不明白这小小孩童居然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。
母亲去世后，陪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丢丢和那枚玉佩。
它们从江南陪我到苏府，又从苏府到这深深宫墙。
它们陪着我把祁钰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养到了垂髫之年。
宫苑深深，属于我的也只有他们。
可在这一瞬间，我永远的失去了他们。
我什么也没有了。
祁衍之坐到主位上，眼神轻蔑的环顾一圈最后落到我身上。
他在等我去为他斟茶。
良久见我没动静，他兀自开口。
“苏茯笙，今日之事，是你行为欠妥。”
看我依旧沉默不语，他语气带了不耐。
“钰儿才几岁，你也值得和他置气。”
他轻飘飘的一句话，仿佛就抹平了一切。
那我的丢丢呢？它又是何其无辜。
烛火跳动，我想起为他们父子尽心竭力的六年。
这六年，我就如同这蜡烛般燃烧，却始终没有融化这父子二人内心的寒霜。
可是蜡烛终有燃尽的一天。
他一个眼神，立马有太监捧来锦盒。
“这里面是皇后朝服，三日后的祭天仪式，你陪我一块去。”
每年的祭天仪式，他都以我无子为借口拒绝和我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