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醒的时候，周书宇在旁边看书。

见我醒了，默默收起了手里的书，淡淡说了句：“你醒了，自己做点饭吃吧，我要出去一趟。”

我什么都没说，任由他收拾着手里的书本。

我只嗯了一声。

周书宇看着我一反常态的反应，欲言又止。

但还是坚决地出了门。

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周书宇对我的态度开始冷漠。

似乎是从他上大学的第二年。

一开始他还会兴致勃勃地跟我讲大学里面的事情，讲大学课本的内容。

我在向往过后，也会告诉他的的事情。

但我每天不是在袜子厂上班，就是在打零工。

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干活，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
久而久之，他就不再跟我说话。

一直到现在，一天说的话都不会超过五句。

周书宇是在一年前和冯雨薇认识的。

冯雨薇是师大校长家的千金。

我远远地见过几次，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，唇红齿白的，穿着洋气的学生裙和精致的小皮鞋。

再低头看看自己，只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工装。

还有因为常年没日没夜干活而粗糙蜡黄的脸。

没多久，周书宇就回来了，身后还跟着冯雨薇。

冯雨薇进门之后，先是嫌弃地遮着鼻子，又环顾四周，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接着满脸鄙夷地说：“这就是赵棠姐吧，我总听宇哥提起你。”

这句话俨然她才是周书宇的妻子。

我不甘示弱：“冯雨薇，我也总听我们家书宇提起你。”

冯雨薇像是示威一般：“宇哥，昨晚地震的时候你跑来找我，赵棠接不会生气了吧。”

周书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：“怎么会。

你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我也跟着说：“是啊，你才是最重要的。

我这皮糙肉厚的糟糠之妻，哪比得上你这身娇肉贵的千金大小姐。”

我没管冯雨薇难看的表情，直接对着周书宇说：“我昨天给你的0块钱呢？”

周书宇嘴唇翁动，艰难开口：“那0块钱，我刚才给薇薇买了双小皮鞋。”

一周前，周书宇说想要一套复习资料，我拿出要给自己做衣服的10块钱，又省吃俭用一个星期，东拼西凑攒够了0给了周书宇。

此刻冯雨薇也翘起下巴，满脸骄傲地说：“是啊，宇哥刚才给我买了双皮鞋，还是带蝴蝶结的呢。

好看吧。”

我瞥了眼那双白色的小皮鞋，淡淡说：“好看。”

周书宇低声说：“薇薇原来的那双皮鞋昨天地震的时候被擦破了，我就先给她用了。”

见我没说话，他接着又说：“你平时不是也不用钱吗？”

我冷笑一声，低头扯了扯衣服下摆。

我身上这件粗布工装已经穿了三年，肘部我口袋早已毛了边。

没想到我省吃俭用供周书宇读书的钱，都被他拿去讨冯雨薇的欢心了。

换做以前，我一定会又哭又闹不依不饶，但是现在我累了。

我不想再做这些无用功。

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：“我现在需要用了。”

此刻一旁的冯雨薇开口了：“哎呀赵棠姐，只是0块钱而已，你如果着急用的话，我明天就先把给皮皮买衣服的钱拿给你，你先用吧。

不至于生气的。”

说完似乎她还觉得不解气，又补了一句：“皮皮是我家的哈巴狗，宇哥见过的。”

没等她说完，我就笑着说：“好呀，那就委屈你家皮皮了。

明天是我去找你拿，还是你给我送来？”

冯雨薇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，诧然地看着我。

周书宇似乎觉得我这么说让他在冯雨薇面前很没面子，铁青着脸说：“薇薇，不用。

送给你就是你的。

其他的你不用管...”我没空看他们两个在这推推让让，直接摆摆手：“这0块钱你们两个随便谁出都行，只要给我就可以了。

我明天要用的。”

说罢我就转身进了房间。


晚上发生地震，我被晃动惊醒的时候却发现周书宇并不在家。

我慌忙披上一件衣服出门寻找，看到巷子尽头周书宇脚步焦灼。

跟上去，却发现他钻进了师大家属院。

两分钟后，他抱着一个满是惊慌的姑娘，姑娘身上还披着周书宇的条绒外套。

我站在晃动的地面上摇摇欲坠。

那姑娘我见过，是师大校长家的千金。

5年了，我被周书宇的凉薄刺得筋疲力竭。

第二天我就找到了宋老师。

“我想好了，我去上大学。”

一直到第二天中午，广播响起：“请居民同志不要惊慌，昨夜发生低震级地震，已无余震发生。

请同志们清点财物，恢复正常生活。”

人群这才终于松了口气，纷纷往家走。

家里的一切还是昨天半夜我刚走的模样。

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，良久之后，周书宇才红着眼睛回来。

刚一进门就焦急地捧着我左看右看：“赵棠，你没事吧？

有没有伤到哪里？”

我默然抬头：“你昨晚去哪里了？”

周书宇睫毛微颤：“我...我去学校修改论文了。

我不知道会地震......”我推开了他的手：“所以地震的时候，你就第一时间抱着冯雨薇出来了，是吗？”

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周书宇抛下我了。

周书宇眉宇间流出一丝不悦：“赵棠，你也知道薇薇是经历过大地震的，她害怕这些事情。”

我自嘲般地重复着周书宇的话：“薇薇，呵呵。”

我和周书宇是一个村子的，自小一起长大。

饶是已经在一起五年，他也从来没这么亲昵地称呼过我，从来都是指名道姓地叫我赵棠。

他总是说我们这是高尚的革命情谊，那些肉麻的称呼都是走资派的玩意。

但如今他却可以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地叫她“薇薇。”

原来他不是不懂得这些，而是从头到尾都只把我当做革命战友。

狭小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的叹息声来回交织。

沉默了半晌，周书宇拿着仅剩的一个鸡蛋走到大院里的公共厨房：“还没吃饭吧，我给你炖个鸡蛋羹”鸡蛋在这个年代可是个稀罕物。

每月只能吃上两三次。

每次买了鸡蛋我都宝贝似的算好日子都留给周书宇。

我把刚炖好的鸡蛋羹推到周书宇的面前撑着下巴说：“你快趁热吃，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
周书宇偶尔也会舀起一勺递给我。

只是我每次都摇头：“我不爱吃鸡蛋，都是你的。”

我只有在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，拿起那个鸡蛋羹的碗，用铝勺子一点一点把边缘残留的鸡蛋羹小心翼翼地刮得干干净净，把那小半勺已经凉透了的残渣塞进嘴里。

现在看来周书宇并不是不知道我在假装不喜欢吃鸡蛋。

我平静地看着周书宇：“冯雨薇家里，是不是天天都能吃到鸡蛋羹？”

周书宇终于拧眉：“你别太过分。”

原来，自己的丈夫在地震时抛下自己的妻子去救别的姑娘，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。

多说了一句就成了过分。

我平静地说：“我不吃了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
说罢我就钻进了被窝。

一夜没睡，我太累了。


我翻出了箱子最底层的一个文件袋。

里面有五张财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

周书宇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能上大学，于是我们俩从村子里出来，白天做一些零工，晚上借着路灯看书复习。

我还记得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，周书宇高高地扬着手里的通知书激动地抱着我亲了一口。

“赵棠！

我考上了！

我考上了！

我考上师大了！

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！”

那是周书宇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和我有亲密接触。

我也兴奋地回应着：“书宇，你实在是太厉害了！”

周书宇依旧沉浸在被录取的喜悦中，捧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。

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：“你呢？

你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吗？”

当时我们的家庭状况是无法支撑两个人同时上大学的。

我垂着眼，摇了摇头。

周书宇只是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我的肩，就又继续摩挲着那张录取通知书。

我的那张财经大学的通识书就被我塞进了箱子的最底层，再也没有见过光。

但周书宇不知道的是，我也有个大学梦。

我每年都会悄悄地参加高考，每年我都会把一张录取通知书悄悄藏进箱子的最底层，到现在，已经有五张了。

我把今年的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装进帆布包，又从箱子里翻翻捡捡，只挑出两件还算像样的衣服装了进去。

周书宇推门进来，满脸不悦地质问我：“你非要那20块钱干什么？”

我没接他的话，转头向门口张望：“冯雨薇走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我冷哼一声：“千金大小姐来我们这还没狗窝大的地方，不习惯吧。”

周书宇脸色更加难看：“你非要那20块钱，就是为了故意气薇薇吗？”

我被他这句话气笑了：“你想多了，我是真的有用。”

周书宇终于注意到我手上正在收拾行李，不耐烦地问：“你要回老家吗？”

以前每次我和周书宇闹别扭的时候，都会赌气收拾衣服，说要回老家。

周书宇从来都没有挽留过，依旧冷冷地看着书，任由我在一旁哭。

每次这个时候，我都会默默地又把衣服放回进箱子，自己擦干眼泪像一只摇尾乞怜地狗一样求他原谅。

现在我才明白，能让我偃旗息鼓的从来都不是周书宇这个人，而是我对他的爱。

我笑：“换季了，把现在不穿的衣服都收拾起来。”

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，我不想节外生枝。

这次我一定要去上大学。